作者:李学斌
“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和大人”是大卫•少年幽默小说的子系列,这是一套能够刷新小读者文学认知的童书。且不说内容,单看书名,就让人有些瞠目结舌、大跌眼镜:《世界上最糟糕的父母》《世界上最糟糕的老师》《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要知道,这可不是虚晃一枪、故弄玄虚的“标题党”,而是实实在在、不折不扣的分角色“最糟糕”生活纪实、形象展示:父母层面——有把儿子的玩具据为己有玩得忘乎所以的蒙蒂•蒙诺普利兹先生,以及十二年中对孩子不见不闻不问的傻瓜父母格兰迪奥斯勋爵夫妇;老师层面——有走火入魔的戏剧“表演控”帕拉弗小姐和吃货兼吹牛大王的体育老师巴克斯先生;孩子层面——有在最坏的事情上争第一的三胞胎兄弟、整天发脾气大喊大叫的坦迪丫头,以及酷爱扮鬼脸儿唬人的范妮小妞……
上述扑面而来的这些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的“角色错位”“生活恶习”“丑陋做派”让人在啼笑皆非、忍俊不禁之后,也不免心生疑窦:如此这般淋漓尽致地将家长、老师、孩子进行花样翻新、不停“示丑”,作家、画家意欲何为?而这样的引进版童书,其阅读价值又在哪里?
在笔者看来,这套“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和大人”系列无论是题材命意、内容结构,还是形象塑造、语言表达,其价值定位都颇为明晰,意义卓尔不凡。
“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和大人”系列 接力出版社
首先,这是一套名副其实的儿童文学幽默丛书。天马行空而又细致绵密;极度夸张却也不失真实。这样的内容结构所孕育出的幽默效应不是清风拂面、暖意洋洋的会心一笑,而是令人喷饭、乐不可支的捧腹大笑。其率性、自由的语言形式和狂放、张扬的叙事风格,彰显着作家、画家之于这套书的审美期许、价值定位——即幽默化的人性呈现和游戏性的童年表达。
说到幽默,普遍意义上,人们通常视之为某种生活智慧的思维表达和语言外化,其现实形态中隐含着个体生命的审美态度与价值选择。作为文艺审美的范畴,古往今来,幽默就发生机制而言,多集中于社会行为层面的优越论、心理分析角度的释放论,以及心理认知层面的乖讹论(不和谐论)三种范式。鉴于特定内容选择与读者对象,相较前两种理论,童书幽默机制多采用以“不和谐场景的创设与体认”为核心的“乖讹论”。这一点在诸如“小淘气尼古拉”系列、“布鲁诺与布茨”系列、“双把铁锅卡琪娅”系列、“小屁孩日记”系列等引进版少儿图书中均得以印证,“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和大人”系列在这一点上也不例外。
作品中,无论是作为成人的父母、老师,还是个性迥异的各色男孩、女孩,其“糟糕”言行、做派都是大大逸出生活常规的。《蒙蒂•蒙诺普利兹》中,“奇葩”爸爸蒙蒂•蒙诺普利兹迷恋积木玩具“砖扣”到了痴狂的地步,最终被坍塌的塑料砖块埋在下面;《波希•普奇》里,爱狗成癖的波希•普奇太太不但与101只藏獒生活在一起,甚至还被藏獒尼吉尔带到了天上;《西丝小姐》中,副校长西丝小姐为九十九岁高龄还不肯退休的斯丁特校长而忧心忡忡、愤怒不已;《恶作剧之王汉克》里,喜欢恶作剧的男孩汉克为了给妈妈一个惊喜而把自己冻在了浴缸里……
类似荒诞故事在系列丛书里比比皆是。这些脱离了常情、常态、常理的“无厘头”生活场景不但通过想象创造彰显了童年文化的多种可能、多元样态,而且还借助成人和儿童“负面言行”的场景错位,有意强化了文学审美与现实存在的心理距离,由此构织出诸多既荒诞不经而又无比真实的“不谐调”情节,进而为作品带来了浓墨重彩、汩汩滔滔的幽默效应。
而这样大跨度、高强度、集束式的幽默创造,其文本价值和阅读意义总是不凡。
其一,突破了传统儿童文学的叙事禁忌,通过颠覆性成人形象塑造,消解了成人文化之于儿童文化的优势,从而在丰富儿童文学叙事话语同时,重新命意并衡定童书的价值取向。
在本系列故事里,传统儿童文学中通常作为正面形象出现的爸爸、妈妈、校长、老师等一众成人“丑态”百出,糗事连连,言行乖张,斯文扫地。他们不仅不是道德楷模、行为表率,而且在与孩子的交往中,受尽了揶揄、嘲讽、捉弄……这样的形象颠覆显然是作家有意为之的叙事选择,其背后是对“成人中心主义”叙事话语,以及成人对儿童权力关系的消解与重塑。
其二,颠覆了传统儿童小说的内容结构,在呈现家庭伦理与亲情角色变异同时,极大拓展了儿童小说的文体边界。
传统儿童小说往往以温情脉脉的家庭亲情与自由和谐的校园伦理为依托,藉由成人与儿童的良性互动,以及成人给予儿童的成长守望和价值引领来体现作品的审美旨归。但这种审美范式在“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和大人”中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异化”了的校园伦理与家庭亲情关系——置孩子愿望于不顾、肆无忌惮与儿子争夺玩具、毫无家长风范的父亲;忘却父母职责、对孩子十几年不闻不问的傻瓜父母;全然没有师长风度,吹牛无底线,以至于让学生厌烦至极的老师;视规则为儿戏,为泄私愤,随意让学生接受留校惩戒的副校长……这样的内容结构实际上重构了儿童与成人的社会伦理关系,为童年和成年的双向互动进行新的角色定位和权力赋形。
其三,张扬童年游戏精神,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凸显了童年文化框架下的生命自由与审美创造。
本系列作品中以比比皆是的“糟糕的孩子、父母和老师”,营构出荒诞无比、笑料百出的校园生活和家庭关系图景,其无处不在的成人与儿童双视角自嘲、自黑,以及推向极致的夸张和变形,为系列作品营造了丰沛而奇异的游戏色彩。由此,看似荒诞不经、毫无逻辑的情节背后不仅寄寓着作家对人情、人性诸多弱点的宽容和理解,而且还经由这一系列推向极致的“审丑”表达,在揽镜自照式的现实反思与自我确认中彰显出生活的常态价值与成长意义。
不仅如此,作品中一系列漫画式的人物勾勒,以及诸多推向极致的反常态生活场景、反常规人物言行、反常理人物关系不仅充分昭示了人性的复杂现实样态和逸出常规的可能面貌,而且还在有意颠覆并消解成人与儿童既定文化关系同时,为现实童年树立了一个不同以往的价值坐标系,让小读者借之反观自我、审视伙伴、参照现实、思索成长,最终在情感启迪、心灵颖悟基础上重新确认并完善自我。
而这样的审美效应既是一种“正向反讽”,更是一种“反向强化”,它在让小读者透视反常、悖谬和荒诞同时,体悟到司空见惯的现实生活所给予生命的滋养、哺育,由此洞悉人性的局限,并在反观、自省基础上以宽容、乐观的心态看待生活,开启生命的成长之路!
在笔者看来,这恰恰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孩子和大人”蕴含的丰沛文学价值和阅读意义之所在。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儿童文学作家)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