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一个视频里有一对正在打铁的中年夫妻。
男的左手用铁钳从火炉里牢牢夹出一个烧得通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右手则握着一把小铁锤;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妻子,双手握着一把大铁锤。只见那男的挥起小铁锤,“叮”一声敲下去,铁块顿时火星四射;女的抡起大铁锤,“当”地砸下去,火星迸裂。就这样“叮当叮当”,夫妻俩你一锤我一锤,快速而有节奏地敲打着。
没有对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他们的配合却天衣无缝。小锤落下去,大锤举起来;小锤抬起来,大锤又砸下去,一大一小两个锤子在半空完美交汇。其间那男的飞快将铁块翻过个儿后继续敲打,“叮当叮当”;打着打着,忽然将小铁锤往回稍稍一收,对着铁砧“叮叮叮”连敲3下。女的呢,仍然抡起大锤,“当”一声重重砸下,节奏就变成了“叮叮叮——当”,“叮叮叮——当”。那3声“叮”好像铺垫,只为了最后那一声稳稳狠狠砸下来的“当”。这样敲打三五回,小锤又加入到之前对铁块的敲打中,节奏也再次回归“叮当叮当”。
夫妻俩的敲打,没有间断,没有停歇,分分钟那通红的铁块,颜色便暗淡下来,一把锄头已具雏形。然后,女的放下大锤去拉风箱,男的则继续用他的小锤为呈现出铁黑色的锄头修边定型。
这个小视频超过了10万+的点击量。有人笑评,这是打铁还是打击乐?那急促的“叮当叮当”,或悠扬的“叮叮叮当”,就像是一曲欢快的打铁歌。熟不仅能生巧,还能生“美”,熟练的敲打,默契的配合,悠扬的节奏,使这对夫妻一次普普通通的打铁,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劳动之美,生活之美。
我们村有个聋哑人,长得又矮又黑,挑担子这样的重农活,他做不过任何一个男人,但他有一个绝活,就是插秧。在乡下,插秧一般都是女人干的活,因为男人个子高,腰杆硬,弯不下来,插秧这样的细活,心粗的他们也做不成样子。而那个聋哑人插的秧又匀又直,横竖都在一条笔直的线上。只要下了稻田,弯下腰,他的两只手就像着了魔法一样,左手一把秧苗,大拇指和食指飞快地分出均匀的一簇,右手接过后利索地插进稻田,村里的几个女插秧能手也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有一年,乡里搞插秧大比武,参赛的都是妇女,他作为唯一一个男人拿了第一。人们站在田头看他插的秧,笔直一条线跟拿尺子划的一样。那天,看他插秧的样子,真帅。
小时候,在我们那个小村,有很多人让我着迷。小黑子的妈妈是个裁缝,做的衣服又合身又好看。每年春节前,全村人的新衣裳都是她做的。但她最拿手的并不是做新衣服,而是将破了的衣服织补好——旧衣服上极其难看的破洞,经她的手织织补补,就又完好如初了。她脚踩着缝纫机,两只手往前推着布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村里还有个剃头匠老头,脸上的皮皱巴巴的,看起来很凶,我们都很怕他。但在理发的时候,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到了他的手上,“咔嚓咔嚓”几剪子,“嗡嗡嗡嗡”几推子,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就变整齐了,精神了。每次,他将理发布围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动作都很轻柔,样子真慈祥。
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是把农活或者手艺,做得顺溜一点罢了。他们这一辈子,不是干农活就是农闲时做点手艺,贴补家用。做得多了,就熟练了,生出了巧。我钦佩的,不仅是他们的巧,还因为他们把农活和生计,把原本苦歪歪的日子,也做得如此迷人。
原标题:《熟能生“美”》
作者:孙道荣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