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 黄学军
多年前,我在乡镇工作的时候,一位在邓登垭挂职驻村的朋友给我说,那里的藤编很好,精美至极,让我买一套做纪念,很实用。我想,那里山大沟深,林木茂盛,峡谷迷人,野生的藤子定然不错,是自然的,是真的,便应诺。
一日,我正在睡午觉,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我从白日梦中惊醒。开门后见是一位个子高挑皮肤微黑的年轻女子,我惊慌地望着她,还没等我开口,她说:“我是邓登垭的,你是买藤椅的吧?”我一愣,急忙回答:“是的”“我,我给你担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说,生怕我不要的样子。“在哪?”“外边,你来看”她的口气瞬间自信起来。出去一看,异常惊喜,两个完全用藤条编制的太师椅精致大气格调典雅,尤其是用于主体或边框修饰的多种花纹、花朵、花边手法超常,原生纹理清晰,藤条大小均匀,颜色灰白一致。大的地方线形整齐排列得当,小的地方美若刺绣惟妙惟肖。一看,就会使你心旷神怡,整个身体轻盈起来,情调浪漫起来。纯净、清新、环保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活力与蓬勃。我见过许多艺术的木质古椅,却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藤椅,这可是用一根根野生藤条手工编织出来的啊!怎样编的?怎么也想象不出。
这时有几个同事也好奇地过来围观欣赏,赞不绝口。我转过头问那女子:“这是谁编的?”“我呀!”她略显自豪坚定回答。我惊奇地望着她的脸,再仔细端详她的手,这手有些大皮肤有些粗,但指头细长,很均匀,和她的身体一样,处处透着一股力量,是温柔中的力量。我难以想象,在她的手里,竟然能绽放出这么生机勃勃风姿卓越的原生态之美,竟然能为人们打造出一片浮躁中恬静内敛的自然净土!她的手就是那被人们忽视的藤条。在嘉陵江大峡谷里,在山巅浓荫茂盛的参天大树下,在冷硬如钢峭壁如削的岩石上,都可以看见藤蔓蜿蜒向上的身姿。我欣赏它因地制宜、顺势而上的“野蛮生长”之态,更欣赏这细小慎微团结互助心心相扣而成就的永久生命延续,也享受经过这双巧手创造而成的藤椅藤桌带给我们的休闲宁静时光。我不知广西那个刘三姐唱的“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中的藤是不是指的这个藤?
“那里还有两张茶几和桌子”。她给我提示。我猛地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显得有点尴尬,便问:“这野藤家具,你是从哪条路挑来的?”“一直走铁路的火车洞子里,其它没有路。”“危险啊!”我有些惊愕。“没事的,习惯了。”她回答的从容乐观。我知道,那里除了一段宝成铁路外基本没有路,唯一顺畅的航运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这是将近三十里的路程啊!期间,她要穿过多少脚底被枕木石子磕碰阻挡的黝黑隧道洞,要躲避多少突如其来呼啸飞驰的列车,我不禁又为她的胆魄和毅力所折服!于是,我入骨三分的看看她,再看看藤桌藤椅,像在读一本从未见过的奇书。我情不自禁居然有些祈求的看着她的眼睛:“要,我全要!”她松弛地笑了,两个小酒窝和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相互辉映,当然也辉映着我。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美得像我身边的藤椅一样。
后来,我在工作调动前将那次买来的藤椅藤桌搬回了老家,依墙放在大门旁的街阳上。一来老人坐着晒太阳远眺前方的层层山峦风景很方便;二来能随时给客人展示我在外边工作的艺术收获。没想到的是,我见到父亲最后的笑容,就是在这个椅子上!我返回县城单位临别时,是父亲坐在那个藤椅上带着微笑与我打招呼目送我离开的。多年来,那笑容连同那藤椅一道深深镶刻在了我心里。
我工作调动离开乐素河时,正直春天,山花始开,绿意渐浓,独行在嘉陵江畔的山崖小路上,有些惆怅与不舍。突然,江河对面的绝壁山林里传来了隐约的歌声,是山歌调,一个动人心弦的女声,悠扬婉转。却只有声,不见人,我不禁驻足聆听:
扯藤藤,割蔓蔓,一哈爬上山尖尖。
编个椅子哥先坐,编个桌儿当过年,
卖了给妹买衣衫。
扯藤藤,割蔓蔓,一哈来到烟雾畔,
莫让藤藤缠住腰,莫让野花扎了脸,
妹儿等哥在河边。
我想,这山歌一定是那姑娘唱的,她一定在采割编藤椅的藤条。此情此景,此歌此声,不禁让人潸然泪下。
多年过去了,那对藤椅和藤桌还放在老家父亲微笑过的那个地方,放在“略阳民歌传习所”的牌子下。那野生藤条编织的桌椅是我家的文物,是我心中的珍宝。
2003年10月12日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