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的魏书钧,为什么这么早就拍“关于电影”的电影?
李勤余
2023-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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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魏书钧上一部作品一样,《永安镇故事集》又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年轻导演对于“元电影”的执着和迷恋颇为让人诧异:要知道,费里尼、特吕弗等大师都是在艺术生涯的晚期才开始把镜头对准电影本身的。这是他们对电影的深情告白,也有对电影创作乃至整个人生进行总结的意味。

也因此,人们一方面见证了导演对于生活的洞察力以及不落俗套的叙事方式,另一方面又深切地感受到导演与观众的距离有点“远”。如果说《野马分鬃》里反高潮、孩子气的表达注定很难被市场认可,那么这一回《永安镇故事集》对自我的过分欣赏又成了另一种缺憾。

对“元电影”的反复描绘,证明了导演作为艺术家不断强化的主体性意识。但这还不够,在电影中不断探讨“如何拍好电影”的同时,更需要思考的问题是“拍电影到底意味着什么”。“元电影”的精神内核与终极目的不应该只是所谓的解构和反讽,而是用自我追问去推动电影继续进步。要做到这一点,导演或许应该首先走出自己的世界。

青春修炼手册

何为“元电影”?它是指关于电影的电影,包括所有以电影为内容、在电影中关涉电影的电影,在文本中直接引用、借鉴、指涉另外的电影文本或者反映电影自身制作过程的电影都属于“元电影”之列。

听上去很高大上,但实际上也并不复杂。简单地说,“元电影”是对电影艺术自身形式和构成规则的审视,也是对自我的再认识。在商业电影领域得心应手的大鹏就用一部《吉祥如意》追问了中国传统家庭文化的合理性;张艺谋也用《一秒钟》写了一封“献给电影的情书”。

而“元电影”对魏书钧来说,意味着对生活的再发现。贯穿《野马分鬃》的主线是一部由主角左坤担任录音的电影拍摄过程。以艺术家自居的剧组人员言必称王家卫、侯孝贤、洪尚秀,转过头却对女演员图谋不轨,还为了演出费与之讨价还价。在这些场景和镜头里,全都是导演对成年世界、虚假艺术的拒绝,以及对自由意志的坚持。

在《永安镇故事集》里,魏书钧用“元电影”对生活进行了更深入的观察。永安镇的老板娘白天在剧组临时替剧本角色“老板娘”试衣后,晚上便自己窝在厨房,穿起漂亮的衣服,开始了幻想中的表演。只是拍摄镜头早已暗示,她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突破母亲、妻子、儿媳等社会角色的限制——“永安镇里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小镇姑娘暗流涌动的内心里其实已经发生了一切。

本片最精彩的一场戏出现在第一部分的结尾:这厢,老板娘为扮演“老板娘“的女明星试戏,小镇姑娘刚刚燃起的明星梦旋即被女明星的到来彻底打破,再用心的美甲也无人关注;那厢,真正的女明星不明所以,凝视着小镇姑娘的愤懑和无奈。末了,鱼被老板娘狠狠地摔在了砧板上,就像一颗石头跌进了暮气沉沉的永安镇,终究成了死水微澜。

魏书钧对“元电影”的引用,不是为了卖弄,而是把它当作一面镜子,实现对现代人生活状态的那种敏感而精确的抓取。《野马分鬃》是对迷茫青春的告别,《永安镇故事集》则是对生活真相的透视。就此而言,魏书钧通过“元电影”充分展示了扎实的电影专业素养与表达技巧,也真正实现了“长大成人”。

对称结构与主题先行

如果说《永安镇故事集》的第一部分让人眼前一亮,那么第二部分开始就显得后继乏力。问题就出在魏书钧一贯的主题先行上。

导演似乎特别偏爱对称结构。《野马分鬃》里,左坤接女友芝芝下班,见到芝芝训斥另外两个女孩在台上为什么没有展现笑容。镜头另一边,是左坤呆滞的表情。于是,“元电影”的一边是已经适应了社会规则并且在其中如鱼得水的女友,另一边则是在剧组中常常处于被剥削位置,显得不知所措的青年。

《永安镇故事集》就更明显了。困在小镇的老板娘和回到小镇的女明星同样分处“元电影”的两端,构成了直接的互文关系。前者想“出走”而不得,生活的尽头是肉眼可见的“媳妇熬成婆”;后者“出走”成功但也失去了许多人生中的珍贵情谊——比如,儿时的好友把她当作可资利用的对象,青梅竹马的朋友也变得无比陌生。

两部电影看似工整、精巧的结构,却显出无法掩饰的“刻意”。年轻人一定要离经叛道?融入社会就是市侩、庸俗?这样的价值观多少有些“文艺青年”。而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女明星,难道真的会因为这些生活琐事而受到挫折?进而言之,老板娘和大明星之间的可比性又近乎为零,除去一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外,谁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这也是《永安镇故事集》有向契诃夫靠拢的意识却相距甚远的根本原因——真实的生活不可能是“创作”出来的。

许鞍华曾在《黄金时代》用一段“元电影”展现了萧红与萧军分手的三种可能;关锦鹏在《阮玲玉》中也曾用一段戏中戏的“元电影”让观者不知道是在看阮玲玉的故事,还是在看张曼玉的故事。“元电影”的复调效果就是为了让我们对电影本身呈现的“事实”进行思考与质疑,而不是进入导演设定好的轨道。

私人表达和公共表达的平衡

当《永安镇故事集》进入到第三部分,整部电影的情节已完全进入停滞状态,从对生活的展现转入对“道理”的讨论。

电影里的“导演”代表现实、虚无,“编剧”代表理想、追求。两人在大银幕上整整相爱相杀了40分钟,最后金主的投资、当红的明星都到位了,“电影”也顺利开机,现实依然一成不变。如果结合《永安镇故事集》台前幕后的各种花絮,观众可以get到魏书钧埋下的许多梗,也能对电影从业者的酸甜苦辣有更直观的了解。

可问题是,如果观众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呢?事实上,从《野马分鬃》到《永安镇故事集》,导演始终没能平衡好私人表达和公共表达之间的关系——和真实的生活相比,不要说“元电影”,即使电影本身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如果始终局限在个人化的经验,那么魏书钧的电影之路会不会越走越窄?

或许,本片完全可以沿着前两个故事的趋势继续往下探索,看看小镇老板娘和女明星到底会如何看待“出走”,甚至,应该让女明星在戏中戏的表演中直面自己的人生困惑——逃离故乡到底是为了钱,还是因为女性意识的觉醒?

只要顺着生活的逻辑,就不难发现“元电影”真正可贵的地方——艺术的表达和真实的生活终归是错位的。写了六年剧本的“编剧”其实并不懂真正的老板娘,以为能掌控全局的“导演”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天堂电影院》里的阿尔弗雷多说过,“每天待在这里,就会把这里当成全世界”。相信年轻的魏书钧完全有能力走出自己的舒适圈,不会始终在“元电影”中兜兜转转。至少从叙事层面上来说,接下来的《河边的错误》和《白鹤亮翅》应该都不会过度依赖导演本人的生活经验。总之,有“元电影”式的自我指涉与自我剖析的勇气,影像的力量才会生生不息。

编辑/陈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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