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言佛的地方,必是一处清静之所。晨钟暮鼓,木鱼声声。月还在中天,就会传来早课的脚步,一丝丝清香飘向山岚,穿过小鸟的清梦,穿过崖头的晨露,隐隐传来朝圣者轻轻声息。即便站在远处,只要听到那声声清脆、澄明的钟声,一片树叶滑落,都会打开寺后的露滴。于是,有了禅意花开,有了渔舟唱晚,有了平沙落雁,有了一种信念的合十。
“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而洞形于佛呢?
鹿溪的洞佛寺,一定是亿万年的地质变化而成。关于这座洞的历史,只有群狼掠过青山的叫嚣,只有三个昼夜的火光,只有火光里年轻的身形。这里,还有五个年轻的共和国勇士倒在火光里,至今以坟茔的形式守着这方山水,守着这方宁静与春光。
从德江驱车近一个小时,转了数十个“几”字形的弯,爬过“之”形的山,来到仅供一个人行走的“悬石路”。这条硬生生从岩石上锉了出来的道路,宽不足一尺,临岩石一边布满可以当着“抓手”的青藤,另一边则是万丈深渊,稍不留意,就会落入涧底。
在悬石路走了300米左右,突见一个呈椭圆形大岩洞。站在洞门口,清风习习,刚才那种惶恐不安、噤若寒蝉的心境随清风吹去,神清气爽起来。
对面青山巍巍,一条白练似的瀑布飞流直下,与洞帘的淅淅雨滴遥相呼应。洞内有一尊缠着红布的佛像,如果不是门口一个个被炮击过的弹孔、一块块被烟熏过的痕迹,还真以为是元代诗人卢琦笔下的“洞岭寺”,一定会把“古寺藏烟树,岩扉昼不扃。日高花散影,风定竹无声”的景致,嫁接到这里来。
洞门左侧立了一块碑,上书:剿匪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旁边还有一块石碑,碑记是洞佛寺烈士陵园简介。我跪在爬满青苔的石头上,用衣袖轻轻拂开碑上的文字。在一个个带血的文字里,读着当年的血雨腥风。
1949年10月,北京天安门广场,一声湖南口音宣告了“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但大山深处的德江,仍被土匪所占。高山旋溪桶坪的曾广爱,持枪为匪,聚集三会溪、大宅头、旋风顶、高山、长丰等村寨200余名土匪,在这一带为非作歹。以这座洞佛寺为窝点,在德江及周边地区进行烧、杀、抢、偷、骗,搞得民不聊生。
他们盘踞的,就是这个四面绝壁的洞佛寺。洞门挂在悬崖上,下方有一个神奇的天坑,天坑面积10亩左右,深度100多米,靠唯一的沿山小道出入。洞分三层:上洞宽七八米,长十几米。中洞空间比上洞大一倍左右,可容纳三百来人,可堆放上万斤粮食。里面,还有一股四季长流的泉水。下洞的面积与中洞差不多,可堆放数千斤柴草。每层均有狭窄不平的通道相连。在洞口,还有一道厚厚的石墙,设置着坚实的卡门。
由黔东北游击纵队整编的德江、思南、印江几个县大队曾多次进行过联合围剿,仍未拔掉这个钉子。
踞守洞佛寺的曾广爱,根本没有把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多次围剿放在眼里,依旧肆无忌惮,四处抢掠,并扬言:“不拿长丰区的区长给我当当,就打到县城去过年。”
1950年农历正月初六,举国上下沉浸在欢庆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春节之中,但黔地德江仍没有节日的喜悦,盘踞这里的土匪气焰嚣张。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6军138团2营营长的许纯孝接命,前往清剿余匪。
正月初九,在周边地区抢掠的匪徒被围剿后,逃到洞佛寺并迅速关闭卡门。我军先是政治攻势劝其投降,再是引诱土匪出洞。凭着只有一条悬崖路入洞的天险,曾广爱负“洞”顽抗,还在洞里大摆宴席。正月初十的拂晓时分,忍无可忍的我军,在洞对面安置小钢炮、轻重机枪,向敌匪进行猛攻。
经过三天的激战,在解放军猛烈的火力打击和强大的政治攻势下,曾匪弹尽粮绝,人心涣散,才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战斗中,副排长李光荣、班长杨光武、战士何志旦等五名同志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五名壮士血洒高山,为洞佛寺画上一道血色的长虹。
三天三夜的炮声,是怎么样的感觉?声带,是否将整个大山揉成细灰,又向天空扔了下去?火光,在这几十个时辰里,如何把大山深处映向天帘?
七十载风雨,石岩上的炮灰、弹孔依旧闪亮在那里,成为一段历史的见证,成为一代代热血男儿的追念,成为一个故事的延伸。而长眠于此的五名年轻的壮士,与洞佛寺那三天三夜的炮火,历久弥新。
洞佛寺,一层比一层幽深,似乎还回荡着当年的硝烟味。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