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档的热度居高不下,有节节攀升的电影票房,有引发争议的热点话题,还有层出不穷的场外风波。但似乎,一众演员的演技却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不能说他们不努力、不敬业,只是与社交媒体上的热闹景象相比,明星、偶像们很难不引起公众的关注,人们甚至没有兴趣去评价演员们在大银幕上的表现——不管是批评,还是赞扬。
这显然不正常。任何一部电影作品的诞生,需要导演、编剧等幕后人员的创作,也离不开所有演员的演绎。但现实情况是,演员们在当下的电影工业中显得越来越无足轻重,因为一条成熟、专业的流水线,需要的只是能够及时填补空缺的零部件。它并不需要个性、内涵,甚至过多的演技呈现——那只会妨碍系统的高效运转。
于是在这个暑期档,我们共同见证的现象是:如今的演员正在不断转型为纯粹功能性的存在。或许,一个不再需要演技的时代已来临
当演员成为“工具人”
暑期档电影的话题丰富多彩:有对传统文化的推崇,有对古代史诗的描绘,有对两性关系的探讨,还有对家庭教育的焦虑……但演员们的表演却出奇的一致——很多时候更像个“工具人”,不逾矩、不犯错、妥帖安全,却千篇一律到乏味的地步。
比如《热烈》里的王一博。扮演陈烁这个热爱街舞、心怀梦想的大男孩,他只需要输出两种表情:憨笑与迷茫。尽管如此,王一博的表演却难得地得到了“自然”的好评,这或许正是担任“工具人”的好处:完成任务就行,无须在塑造人物性格或挖掘人物内涵上花费多余的力气。
同样,在《孤注一掷》里的张艺兴和金晨:一个是天才程序员,一个是美女荷官,但功能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断提供惊恐、痛苦的表情就够了。这就是为什么影片宣发时直接跳过了两位主演,聚焦在王传君扮演的诈骗集团头目的原因——但事实上,这也是个功能性的角色,根本谈不上多少人性的深度。而《消失的她》里的朱一龙负责“渣”,倪妮负责“飒”,文咏珊则负责“美”,像极了剧本杀的功能设定。
沦为“工具人”的也不只是年轻演员。《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中的费翔得到观众和粉丝的一片赞誉声,“商务殷语”还成为网友们追捧的梗。但事实上,该片对妲己形象的颠覆也让纣王的人物性格进一步简单化,没有了“恋爱脑”的他用“野心”一词就足以盖棺定论。如此符号化的存在恰是《封神第一部》尚难与《指环王》系列相提并论的根本原因——费翔只是在大银幕上充分展示了个人的舞台魅力,却无法用演技让人物变得丰富、深刻。
佟丽娅扮演了一位委屈的家庭妇女(《我经过风暴》),黄渤扮演了一位委屈的鸡娃学爸(《学爸》),王宝强扮演了一位委屈的格斗教练(《八角笼中》),他们的身份不同,但功能性别无二致——引出影片的主题。因此,他们只需要按照程式化的套路完成既定的任务,然后下班回家。
整个暑期档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表演属于玛格特·罗比与瑞恩·高斯林(《芭比》)。两位都用异常出色的演技证明了演员应该具备的可塑性与突破性,也让观众充分意识到演员精彩的表演对角色塑造有着多么不可替代的作用。只可惜,这并没能成为社交媒体上的热搜话题。
做演员,还有门槛吗?
《封神第一部》在得到口碑和票房的加持后,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展开一波宣发,内容大多为“质子团”的年轻演员如何进行严苛、艰苦的训练,包括武术、马术、形体等等。确实,从成片效果看,他们的表现既英武又阳刚,“圈粉”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似乎鲜有人关心,他们的演技究竟如何?
电影重点描述的是质子们在生父和代父的选择中迷失自我的痛苦,因为他们对秩序的合法性产生了怀疑。在一部史诗魔幻大片里,最打动观众的应该是年轻人对命运的思考。然而,这正是帅气的青年演员们最致命的薄弱环节——他们能骑马、射箭、格斗,但无力演绎出复杂的精神状态。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王一博、张艺兴等当红偶像身上。不能说他们不努力、不敬业。前者在《热烈》中的亲身上阵,要把高难度的街舞跳好并不容易;后者在《孤注一掷》里也完全卸下了偶像包袱,摸爬滚打非常投入。但另一方面,指望他们在人物塑造上有多大的突破,似乎也不切实际。
这就带出了一个问题:当下做演员,还有门槛吗?是不是说,只要够红,有足够的流量和热度,就能成为演员了?
比如《热烈》中的岳云鹏和小沈阳,人们已经记不清这两位的身影曾经在多少部电影中出现过了。或许他们确实能给观众带来快乐,但对整部电影的叙事和主题而言,他们又是绝对可有可无的。
如果将眼光放远一点,不难发现如今此类跨界的“演员”越来越多。就在最近的热播剧《七时吉祥》里,杨笠和杨蒙恩都用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表演。而他们的同行李雪琴,早已出演了多部电影的主要角色。我们甚至无法评价他们的演技优劣,因为当他们出现在大银幕时,我们在观看的已经是一场脱口秀了。
诚然,多栖发展的“演员”们或许能给电影带来噱头、话题,但给演员行业带来的危机也是不言而喻的——如果只要够红就能当演员,那么年轻人们在专业院校接受的专业教育还有没有必要?进而言之,今天的演员还有没有必要研究人物,提升演技?
没有“生活”,能当好演员吗?
演技的消失,或许不能全归咎于演员自身。所谓演技,不是理性的科学,也未必与文化素养有直接的关联。说到底,对生活的感悟和理解足够深刻,才有可能在镜头前做到不露痕迹的自然和全情投入的演绎。可惜,这恰恰是许多年轻演员所欠缺的。
《燃冬》力图表现的是Z世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两男一女的情感故事背后是他们无法排遣的精神困境。但电影苦心渲染的情绪和氛围却很难和观众引起共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周冬雨、刘昊然的表演与人物并不贴合。
无论是梦想破灭之后用笑容掩饰失落心情的前滑冰运动员,还是“小镇做题家”出身找不到生活意义的金融精英,都有着压抑、彷徨、迷茫的精神结构,而两位主演的情绪却只是漂浮在表面。对比当年的《七月与安生》就会发现,周冬雨的表演模式一成不变。显然,悠哉游哉、无忧无虑的新一代年轻演员与骨感、真实的生活之间的距离,正离得越来越远。
回头来看,如今演艺圈的年轻人比起他们的前辈,拥有更广阔的眼界、更活跃的思维,但在对生活的感悟、体会上,却不在同一个层面。无论是唱跳出身的偶像明星,成功跨界的公众人物,还是学院培养的专业演员,大多早早“脱离”社会,走上了和普通人不同的生活道路。因此,要求他们参与电影拍摄时迅速与普罗大众共情,或许确实是勉为其难。
另一方面,热搜话题、网络段子、短视频、脱口秀……深度媒介化社会带来的碎片化信息其实正在让人们对生活的认知日趋狭隘化、片面化,然而它们恰恰是年轻演员观察生活、理解生活的重要途径。不难想象,当“话题电影”不断占据电影市场的C位时,年轻演员们也正在被这个商业模式牵着鼻子走——只要能上热搜就行,何必多花时间研究生活呢?
这或许正是演技之所以“消失”的根本原因——如果“简单”的电影更容易在短时间内获得关注和票房,那么“复杂”的表演反而会显得不合时宜。演技派,会不会就此成为活在教科书上的名词,在不知不觉间被遗落在遥远的过去?
编辑/陈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