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60年，彭万林再次被迫离开村庄。

7月31日下午，洪水要来了。彭万林所在的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禅房村，坐落在永定河东岸，村子离河只有两公里。村里接到上级通知，当天就组织了全村撤离，要求晚上7点前村中不剩一人。

撤离是紧急的。儿子开车来接时，73岁的彭万林只带了平日里吃的药、首饰等贵重物品，就离开了家。

“原则上投亲靠友，剩下的统一由村与镇政府安排。”彭万林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廊坊市第17中学是禅房村的集中安置点。他在当天跟随儿子，转移到10余公里外廊坊市区的女儿家。

路上，雨一直下着，公路上冒雨撤离的车辆排着长队，行进缓慢，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走了一个多小时。当时，很多居住在永定河泛区内的村民都在撤离，不少人的手机上收到了撤离提醒短信，或者村委会发在微信群的通知。

“刚接到上级通知，因上方暴雨泄洪，所有村民现在全部撤离，5-8小时内全部撤离完。”通知上写着，“切记快，快，快。”

洪水是从永定河上游来的。永定河自官厅水库流出后，途径北京门头沟、房山等地，又流经河北、天津，后汇入海河，是海河流域七大水系之一，也是我国四大重点防洪河流之一。

7月29日以来，受台风“杜苏芮”影响，京津冀地区出现特大暴雨，永定河上游的门头沟、房山两地山区降水最大，短时间内永定河河水陡涨。

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指挥、应急管理局副局长刘斌接受央视采访时称：7月31日，全市平均降雨量达到了2012年“7·21北京特大暴雨”的降雨水平，特别是门头沟区与房山区，平均降雨量均超过400毫米，远远高于“7·21北京特大暴雨”。

其中，北京降雨量最大值出现在门头沟高山玫瑰园，两天里，这里的降水量达到690.6毫米。这个数据让刘斌感到吃惊，2012年“7·21北京特大暴雨”最大降雨量出现在房山区河北镇，“降水量是541毫米”。

据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消息，截至8月1日6时，此轮强降雨已经造成11人遇难，其中两人在抢险救灾中因公殉职。

据河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消息，此次强降雨造成河北省87个县（区）540703人受灾。其中因灾死亡9人，因灾失踪6人。

这场强降雨首先在降雨量最大的门头沟的山区引起了一系列的灾害。

7月30日，一列由乌鲁木齐开往北京西的列车，就因强降雨滞留在门头沟区王平镇安家庄村附近。列车上1100名乘客与列车员被困山中，而后他们被临时安置在村子里的礼堂、餐厅或村民家中。

安家庄村委会主任李素芳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目前，村里处于停电和信号中断的状态，两条通往村外的道路均中断，距离附近村庄至少有7公里。

这个人口不到300人，且以老人居多村子，对于安置1100名被困人员感到有一定压力。村委会正收集村民家中的物资，煮粥、煮饭，“但人员较多，炊具灶具有限，煮饭需要时间”。

另一列由乌海西开往北京丰台的K396次列车，也因暴雨被困门头沟的山里，无法前行。

一位姑娘从31日上午10时开始，就再也打不通搭乘那列火车的男朋友的电话。在那之前，她的男友通过微弱的手机信号告知她，列车上有物资，但有些紧缺。

7月31日，国铁北京局发布消息称，京津冀地区持续强降雨导致北京丰台至沙城铁路（丰沙线）严重水害，为确保在途的K396次、Z180次旅客列车安全，铁路部门及时联系当地政府，共同制定旅客转运方案，有序组织两趟列车滞留的1870名旅客和68名铁路乘务人员下车避险。截至13时许，滞留旅客和铁路工作人员已全部转移疏散到安全地点。

山里，一些地方还出现塌方和山洪，数千人只好紧急转移。一些社区、敬老院供水也中断了，水务局派出45辆应急水车供水。从门头沟传出的一些视频显示，永定河水流湍急，汹涌的洪水漫上河堤，淹没村庄屋舍，有的桥梁也被冲垮，有的简易屋棚被冲进河中，汽车被卷至浑浊的洪流。

门头沟部分地区的通讯和电力也一直处于中断状态，山里的许多地方仍在失联。

一位父母住在门头沟区永定河西岸东王平村的男人告诉记者，31日上午10点左右，父亲还曾在电话里告诉他，当时下着大雨，一些车子停在外面被冲走了，但到上午10点44分左右，就再也联系不上。也有人在这场暴雨中，与患有基础疾病的父母、90岁的奶奶失联。

在房山拒马河沿岸的十渡风景区，很多商铺的电话都无法打通。一家当地客栈的老板告诉记者，从7月30日下午开始，他与位于该河岸的自家客栈失去联系，已超过24小时，“现在那边是，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信号”。

失联前，那家客栈内的10名客人已撤离，只有一名工作人员留守。后来，客栈老板了解到，附近道路因塌方受阻，无法进入，洪水也已漫过河道桥面。

那天凌晨1点左右，北京市铁路局的8位抢修人员前往门头沟区进行电力抢修。其中一位抢修人员的家人称，单位曾在9点半左右与一行人取得联系，他们说当时雨很大，临时在门头沟区人民法院王平村法庭避雨。法庭的对面是王平镇人民政府，中间被永定河隔开，河上的桥已被大水漫过。到8月1日晚上6点，8位抢修人员的电话仍无法拨通。

洪水漫入不少村庄时，救援力量也陆陆续续奔赴受灾严重的地区。

7月31日12时许，北京市房山区大石河流域漫水河断面出现红色预警标准洪水。接到灾害预警信息后，武警北京总队出动2000余名官兵，携带救援装具分别赶赴受灾一线，及时疏散转移受困群众，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8月1日清晨，陆军第81集团军某陆航旅全力投入抗洪救援任务，开展空投救援。当日9时30分许，4架运输直升机搭载26名官兵批次起飞，紧急飞赴北京市门头沟沿河城火车站，计划完成1900份食品、900件雨衣、700张毯子等急需物资的空投任务和伤病员的转运后送。

8月1日，房山也发布消息称，将对道路中断的村，利用直升机空投食品、饮用水、应急灯等物资，保障山区群众基本生活。

据《人民日报》报道，7月30日至31日，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共参与抗洪抢险509起，出动消防救援指战员3000余人次、车辆570余辆次、舟艇50余艘次，营救遇险被困群众320余人，疏散转移370余人。同时，780余名消防救援指战员、150余辆消防车，在16省份设置113个执勤点前置备勤。

国家减灾委、应急管理部于7月31日18时针对河北暴雨洪涝灾害紧急启动国家Ⅳ级救灾应急响应，派出工作组赴灾区实地查看灾情，指导和协助地方做好受灾群众安置救助等工作。

一些社会救援力量也在向灾区集结。在房山区窦店镇，有蓝天救援队连夜冒雨救援，队员们不断将老人、孩子等转移至安全地带。目前，包括山西天龙救援队、河南安阳林州市红旗渠应急救援队在内的多支救援力量正在向河北集结。

据新华社报道，截至目前，包括永定河干支流在内，海河流域已有13条河流发生超警以上洪水，海河流域子牙河、永定河、大清河相继发生编号洪水。子牙河系大陆泽、宁晋泊蓄滞洪区、大清河系小清河分洪区已相继启用。

根据来自河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消息，为有效应对此次台风暴雨洪水，截至目前，河北省陆续启用7处蓄滞洪区，分别为宁晋泊、大陆泽、小清河分洪区、兰沟洼、东淀、献县泛区、永定河泛区，完成转移群众84.74万人。

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31日发布消息称，海河流域永定河系永定河三家店水文站31日11时流量达到500立方米/秒，为永定河2023年第一次达到编号标准的洪水。

永定河卢沟桥分洪枢纽于31日零时开闸泄洪，到14时下泄流量已达到2550立方米/秒。根据永定河防御洪水的相关方案，永定河泛区充分滞洪。永定河泛区上起梁各庄、下至屈家店总面积约522平方公里，设计滞蓄水量4亿立方米，区内有人口18.77万人、耕地38.37万亩。

31日14时45分，河北省廊坊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公告称：接省防指紧急指令，永定河上游突降暴雨，洪水将于6-8小时进入永定河泛区，请永清县、广阳区、安次区永定河泛区内群众及固安县临近河道群众迅速有序撤离。

彭万林知道，永定河早年间也经常发大水。不过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泛区村民撤离村庄还是在1963年，距今已有60年。

公开资料显示，自1939年以来，永定河泛区在1950年、1952年、1953年、1956年、1958年、1963年均用于滞洪。

彭万林记得，1963年，撤离的村民住在附近公社的大堤上，四五天后就陆续回到家中。那一次，洪水很严重，大水漫进了村，泡了庄稼，但好在房子没倒。彭万林说，由于村子位于泛区，所以“房台垫得都高，进不了水。”

这一次，他离开村子时，雨还在下，洪水还没到，他也还不太确定，洪水何时离开，但他觉得“过几天就好了”，只是不确定上游泄洪量有多大。

天津市防汛抗旱指挥部也要求，武清区、北辰区立即组织做好永定河泛区人员转移安置、堤防防守、分洪口门运用等各项工作，做到应转尽转、不落一人，确保群众生命安全和永定河大堤安全。

随着海河流域上游水位的上涨，天津将防汛重心转向了安全泄洪，而流域内洪水的下泄后，来自永定河与大清河的洪水将在天津交汇。8月1日1时，天津市将防洪Ⅲ级应急响应升级为I级应急响应。

发稿时，京津冀地区还在下雨，但天气预报显示，降雨强度将逐渐减弱。

文/李强 焦晶娴 龙盼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