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刘义军、张炬、丁武、赵年,1993年9月于新疆摄影/肖全
◎金兆钧(乐评人)
1993年6月,应当时很活跃的《音乐生活报》之约,我写了一篇很长的《中国摇滚乐随想》。
在其中我认为,当时崔健后来的新专辑开始让一些人跟不上,是因为崔健总在“不断革命”,这在崔健自己来说是符合他的性格逻辑的,但未必一定符合生活和时代进展的逻辑。因为“这世界变化快”。
我还认为:“北京摇滚过于强调了他们音乐的刺激性,而相对忽略了音乐的控制性。而任何没有控制的音乐都将是灾难性的音乐。”
对“唐朝”乐队的评价是:“以倒退一千年的方式寻找到了一种理想:菊花、古剑和酒。”然而我也认为,“唐朝乐队在可怕地超前,他们对大唐帝国阴魂的呼唤,太难为今天正折服于乾隆皇帝的风流潇洒中的听众理解。”
巧的是没过多久,我在和表哥相聚时,遇见了“萤火虫”乐队的曲非和他的朋友邵军。邵军颇为激动于我对“唐朝”的评价,再聊下去发现他原来是老音乐家黎国荃先生的外孙,而我和他姐姐很早就认识,由此结下一生之缘。
5月26日,采访了圈内尊称“老哥”的王昕波。
“老哥”是成立于1979年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万里马王”乐队的成员。他们应该说是北京第一支乐队,以翻唱披头士和保罗·西蒙的作品为主。我们见面时,他已经成为北京有名的“百花”录音棚的录音师和摇滚乐的重要制作人。
但“老哥”最初给我的印象却是很腼腆的一个人。我自觉很擅长引导别人回首往事,他却给我一个“断舍离”,甚至连他们乐队组队的前前后后都不怎么多谈。倒是把他正在参与的一批年轻人的作品录制情况给我捋得相当清楚。
后来我应北京电视台之约,想拍一个流行音乐在录音棚里制作过程的短片。约了去他棚里,叫他只管介绍一下设备和制作流程。他开始答应了,要录像了反而大为紧张,坚决不肯录了。幸好歌手王迪在,我只好问王迪能不能接手,王迪立马利利落落、头头是道地讲了一番。
我和王迪认识早些。他和丁武本是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同学,却转身爱上了摇滚乐。他的音色有极高的识别度,却又很快自学编曲,成了音乐制作人。他在跟我闲聊时曾郑重其事地问我:“你说《我热恋的故乡》算流行歌曲吗?”我说:“应该算吧。”他说:“怎么算?我爸爸都喜欢。这流行音乐应该是属于年轻人的。”
当然,至今什么算流行音乐或流行歌曲,仍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他这句话让我更加注重了对流行音乐社会学属性的观察和思考。
6月,解承强来北京,我约他来我家采访,顺便让他听听我现学现练、用早期编曲软件CAKEWALK做的几首小样。他听了哈哈笑道:“量化还没做呢,怎么,你也打算下海了?”
我笑道:“没有。有了软件玩玩,也明白一下你们在折腾什么。”
后来也许是他说出去了,就有传闻说“金兆钧在家玩MIDI呢”。
7月的一天下午,宋小明来我家聊天。邮递员送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广州中唱公司李广平寄来的一盒磁带。原来是《小芳》。
此前我已经听朋友说有这么一首《小芳》在大学生中挺火。
我对宋小明说:“李广平昨天打电话了,说是写知青题材的。”这李春波沈阳的,原来在北京弹贝斯,后来去了广州,自己花了三万块钱做的带子,哪家出版社都没要。陈小奇说:“金兆钧不是插过队吗?寄过去让他听听行不行。”
我把磁带放进录音机。第一首放出来: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我和小明对看一下:有点意思。
听到“谢谢你对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帮我度过那个年代”,我的眼泪出来了。在怀柔王化插队的日子一下子出现在脑子里,恍然如梦……
过两天,李广平又打来电话:“怎么样啊?“
我说:“没问题,一定会火。你告诉小奇恐怕会比他的《大哥你好吗》还火。“
李广平说:“这就好啊,要不然小奇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中唱还是国家买卖,赔了钱也不行啊!“
我说:“放心吧,全国两千万知青,女的不算,男生大概都有过和当地人之间这种特殊感情,倒不一定都是搞对象了。“
没多久,一天下楼,院里的民工晃晃悠悠地边走边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我大悟:不仅仅是知青,这几年的大批民工也会认同这首歌——在乡下往往很早定了亲,进了城后,难免就辞了自小的娃娃亲。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2023.6.8
供图/金兆钧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