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
去一家没有去过的理发店,理发师是一位中年女人。向她展示提前准备于手机相册的图片,让她照着剪。
几句聊下来,觉得这是一个痴痴乖乖、叽里呱啦的人。这种性情,加上彼此陌生,倒让人觉得轻松,我便有点装痴学呆地与之闲扯。
以为这次不会遇到的事,还是未能幸免——由开叉的头发三下五除二引向推荐的产品。她自顾自地,背书一样介绍头疗,手上的剪子在我面前手舞足蹈,真有点担心一不小心就戳到脸上。吧啦吧啦讲了一大通,总之,“做完头疗,整个人感觉很爽”!
培训出来的话术,我不拆穿,静静听着。若直接拒绝,对方不再说话,头发还在剪着,会在沉默中有一种淡淡的窘。虽然付费,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像觉得欠她什么似的。我故作动心地问询:“会不会头皮过敏呢?”
“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们的产品是纯中药的。”
我笑:“可是我只有一个心啊。”
她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介绍头疗。这项在我看来本质上属于头皮按摩的服务,被描述得包治百病,一通百通,具有一百二十个好处。热情与客气下的锲而不舍,简直是柔软的挟持。我静静听着(其实很少有插话的空当),在心里琢磨如何委婉地拒绝。
镜中,渐渐呈现的新发型跟图片上的发型相距甚远,想必她自己也瞧出来了,说这种发型才适合我。我不想争辩,只想快点结束,离开,便附和“对的对的,蛮好蛮好。”
世上诸事,不想随缘也只能随缘。剪头发就是一件随缘的事,又像一次小型冒险,因为不知道最终会剪成什么样子。有时,虽然会因为不尽如人意而感到懊丧,只要想想眼睛一眨,头发就长长了,剪也可,不剪也可,也就无所懊丧。相比人生中不可逆的冒险和不可重来的取舍,剪发的效果如何,实在很没必要计较。
这么多年,剪多少趟头发,差不多就换了多少家理发店。倒不是因为我对理发技术的挑剔,而是对局促的逃避。从前,在农村,在小镇,理发只是理发。如今,理发店十有八九会推荐产品,在此目的下的闲聊,加上过分的热情,总是让人觉得不自在,却只能乖乖坐下去,剪下去。好像至今没有遇到一家让人坐在那里,说不说话都自在的理发店。这样的理发店,天底下没有吧?
头疗推荐得差不多了,又开始从“平时手机看得多不多呀,眼睛酸不酸呀”引入眼贴的存在。
理发接近尾声,我背上已经出汗了。
镜中的发型,与我展示的图片简直大相径庭。
“以后,空了就来我这里玩玩呗,不一定要剪头发的,就玩玩,然后吗……你懂得……”她这样说的时候带着些挤眉弄眼的神态,让人辨不清性情使然,还是表演。
我不加犹豫地应承着,同时在心里做下决定:再也不会来这里剪头发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剪刀放下就取来一盒眼贴,她再次描述眼贴的多重作用。终于揭掉罩衣,起身,扫码付款,理发加眼膜共五十元。
总算觉得不欠她什么。
又在她的请求下加了微信(想着反正加了还是可以删除的)。
“我,叫,小,花。”好友申请通过,她以装腔作势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之前养过一只狗,也叫小花。”立马意识到,这样说很可能引起误会,便把这句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终于终于,不紧不慢地跨出门去,对身后的她再次发出的“有空来玩”的邀请回应“好的好的”,天晓得我心里却是落荒而逃。
春风告诉我,何为如沐春风。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