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时的舍友小五家在湖南石门,一日突然想念起家乡的芦柑,于是给家里打电话说起芦柑。结果,不出一星期,许多芦柑便顺着铁路一路北上进京,小五要我们去火车站帮忙取。
过去一看居然有半火车厢之多,小五只好临时雇了个面包车到朋友家送了一趟,到湖南老乡会分了一圈,最后还拉了半面包车掀到宿舍角落里堆着。于是,大家决定近期不再买任何水果,夜以继日地吃芦柑,努力超过它腐烂的速度。通常一进宿舍就看到很宅的老三老四坐在电脑桌前,一手拿着鼠标,一手往嘴里塞芦柑,桌子上还放着四五个。一个多月后,基本上大家出门看见橘子类的黄色水果,胃里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泛酸水,牙齿边仿佛吹过飕飕的小风。
人离乡贱,总惦记故乡土地上出产的东西。大约口味上是有一种埋伏的,小时候的口味总会影响一生。胶东出生的我,顶多非常想吃苹果、梨、无花果,很难惦记芦柑、榴莲之类。红富士外地虽然都有的卖,但始终没有烟台的苹果来得爽脆甘甜。表哥最怕来北京出差被我妈知道,因为不管什么时节,总有许多东西要捎:地里花生打的油、院子那棵柿子树上结的柿子、裹着厚厚白霜的地瓜干、亲戚种的黑豆、苹果……
只有无花果是没办法带的,略早一点摘下来的都带着生涩,只有在树上熟透了的才温软甜蜜,红色的果肉带着蜜汁般却又清爽宜人,而那甜蜜的果子又无比娇矜,稍微的时间和路程的挤压便让它软烂得不成样子。寒暑假回家是赶不上吃的,唯有“十一”时刚刚好,便天天驻扎在姥姥家的无花果树底下,频频向树上仰望,寻找绿色带着嫩黄的发了软开了口的果子,这过程让颈椎也灵活了许多。而在外面见到的所谓无花果无非是包装在袋子里的土黄色干巴巴的玩意儿罢了。
从前的人仿佛吸附在岩石上的牡蛎一般,很少离开家乡,稀罕的是异地的特产和制成品。锅巴、巧克力、方便面都曾是儿时很稀罕的物件。主持人戴军小时候,亲戚从外地捎来一包方便面,全家都当贵重物品珍藏着,大年三十才舍得拿出来煮了,每人只分到一根面条,基本没尝出味儿来。姥姥说:“等你们将来出息了,就能天天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自从大部分人选择了离开,去冲着“出息”的方向狂奔,则开始惦念家乡食品的味道。有家,有了邮政的包裹,食物和特产便在空中飞来飞去,或者和人一起顺着铁路或公路成批而来。刚靠了码头的船上卸下的最后一网鲜鱼,立刻放上冰块,装于泡沫箱子中送到即将出发的客车上,一路北上。打车去取,不小心抓破了箱子,鱼撒在地上,引来围观:您别要了吧?大家分着捡捡?
三毛结婚后跟着老公,要到非洲的荒漠地区去。老妈心疼女儿,于是家中航空包裹飞来接济,收到大批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等食品,于是得以在非洲大陆中过上了台湾的生活,甚至家庭“中国饭店”马上开张,食客如云。因是家乡特产,信口开河,把粉丝叫做“春雨”,拿黄瓜条当青笋,也能瞒天过海,颇为有趣。
我的高中同学来串门,送了她一些家里带来的红薯、苞米叶子、丝瓜瓤。过几天她就给我打电话:我妈让人捎来一麻袋大白菜,你要不要两棵?我顿时眉开眼笑:眼下韩国日本的白菜可贵着呢,只能一棵切做四份儿卖呢。
据说,让客车捎东西都是三十块钱一包,她老妈跟司机说:你可不能要多了,我这都是白菜,总共也值不了三十块。司机嘿嘿一笑:你以为就你自己捎白菜呢,底下那几包全是呢。
文/闫晗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