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刚刚离了婚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踏上了东方快车,来到终点站伊斯坦布尔,入住佩拉宫酒店411号套房。在这里,她写下了她的代表作《东方快车谋杀案》,也是在这里,她认识了她的第二任丈夫,考古学家马克思·马洛温。此后,阿婆一直对东方世界充满了兴趣。
2012年6月2日的晚上,我和同行人去了佩拉宫酒店,是在伊斯坦布尔国际音乐节的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之后。我们一行人,音乐评论家刘雪枫、诗人王寅、艺术策展人曾琼等,在佩拉宫的露天酒吧喝酒聊天。
我没能去参观佩拉宫酒店的411房,因为有客人入住了。我在大堂逛了逛,坐了坐,四周是金色、紫色、黑色以及各种丝绒面料,有一种浓厚的沉香味道,把人往里面吸陷。
阿婆多次入住佩拉宫酒店,每次都住在411房间。后来我去网上看了一些411房间的照片。现在这个房间基本还原成了阿婆当年住在这里的样子,墙上挂着她的大幅照片,打字机放在桌上。房间的色调浓郁暗沉,以紫红色和黑色的色调为主,书架上整齐陈列着她的各种版本的作品。平时,这间房间对外开放参观,还可以预订入住。佩拉宫酒店内的名人房间,除了阿婆套房,还有嘉宝套房、海明威套房、皮埃尔·洛蒂套房以及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套房等。
佩拉宫酒店阿加莎套房
佩拉宫酒店是一个非常传奇的酒店,它是1893年建成的土耳其第一家欧洲风格的豪华酒店,专门迎接乘坐东方快车来到伊斯坦布尔的客人。这座酒店是火车公司股东出资,邀请法国建筑师亚历山大·瓦劳利设计修建的。直到二战前,这里曾下榻过爱德华八世、伊丽莎白二世、丘吉尔、希区柯克、格丽泰·嘉宝、海明威、托洛茨基以及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众多名流。一战和二战时期,作为情报中心的伊斯坦布尔,云集世界各国的间谍,佩拉宫酒店也是他们下榻和交流情报的据点。
十年前的夏天,我在伊斯坦布尔旅行,十年后的夏天,努力回想游走在那个神奇的城市的种种观感,恍若隔世。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记日志,翻到2012那一本日志夏天的部分,在伊斯坦布尔每一天的行程都清晰地记在本子上,但那时的我有着什么样的思绪,已然飘散如烟。个人记忆都如此脆弱速朽,何况其他。但我并不打算把日志记录得更为详尽和完善,我不觉得记录当时当地的思绪有什么价值可言,反而觉得透过这些事务性的简短记录,给了我一个个眺望记忆深渊的窗口,还有点意思。其实,虚无之念是细究不得的,否则人生从根上就无以为继。
我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控制且缓解焦虑的方法就是有序且量化的日程安排,其中读书是每天非常重要的一个固定心境的方式。多年来我深知,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替代读书。社交、聚会、交谈、旅行、微信、电影、美食……过了某个量,我都会筋疲力尽,都会急于离开,回到独处的状态,拿起书,然后,元气才会一点点重新回到体内。当披拂纷乱之时,不读陌生的作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当面对一个陌生人时,哪怕他(她)再亲切可喜,不都得努力调动起自己与之做能量交换吗?阅读熟悉且喜爱的作家,跟老朋友见面一样,真的是相当放松的。这是我喜欢重读的一个重要原因。
《东方快车谋杀案》海报
重读阿加莎·克里斯蒂就是一个安神的方式。我一直都十分佩服阿婆可以且善于在旅途中写作的那种高超的本事,她可以在基本生活条件相当匮乏之中,在各种陌生状况、各种突发情况以及令人错愕的逻辑断裂面前写作,而且保持充分的幽默感和迅捷且爽利的文字质感。
焦虑来自于难以安驻当下,总是希望从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当下的某种处境中尽快脱身,“脱身”的意愿越强烈,焦虑也就越逼迫。阿婆是一个安驻当下的人。惟有安驻,才能从容。还有就是拥有幽默感,这非常重要。幽默感这种东西,事发之前隐而不露,事发当时蓄而不发,事后就可以如同泄洪一般地起作用,而且是在方方面面起作用。曾经有人通过阿婆的文本总结了阿婆的好恶,列出她喜欢和讨厌的各种东西。她喜欢的东西是人之常情,讨厌的内容总的来说也合乎情理,只有讨厌鸟显得有点古怪。这说明阿婆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创造出那么多不正常的人。而从那个世界看过来,我们这个世界,我们的处境,也许才是荒诞不经的。阿婆的厉害在于,她在两个世界里都保持着清晰的逻辑。
2022.12.06
文/洁尘(作家)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