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绍兴市越城区鉴湖街道坡塘村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网红村”。
说来奇怪,坡塘村没有奇山异水,鲜有人文名胜,绕着村子走一圈,半小时绰绰有余。不过,记者到坡塘村那天是周二,村口停车场上停了两辆旅游大巴,村里农家乐刚送走一院子用餐的游客。据村民描述,等到周末,人多到“古道都要被踏平了”,来游玩的车辆排长队,堵得3.5公里长的进村路水泄不通。
坡塘村曾是越城区10个后进村之一,这几年发展却日新月异。正因如此,2021年初,绍兴公布首批“乡村振兴先行村”培育名单,坡塘村在列。13个村子里,只有坡塘村没有专门的运营团队入驻。
没有运营团队,大小事项就得由村党委书记罗国海一肩挑,反倒经营得风生水起。乡村应该由谁运营?怎样运营?在各地纷纷加快乡村振兴步伐的当下,罗国海的经验或许有更广泛而深刻的意义。
拒绝千篇一律
2021年初,绍兴公布首批13个“乡村振兴先行村”培育名单,坡塘村在列。随后,绍兴面向全国招募村庄运营团队。公开抛出“绣球”后,共有40多个运营团队报名应征。罗国海前后跟其中18家运营团队有过接洽,最终都未达成合作意向。
面对运营团队,罗国海给出了一连串提问:“为什么选择坡塘村?到坡塘村来准备做什么?坡塘村能得到什么?有没有以往的成功案例?”几番讨论下来,运营团队的回答没能令罗国海满意。
罗国海有顾虑。他担心“钱”。创建乡村振兴先行村那年,运营费可以从拨付下发的财政资金里支出,但以后的运营费还没着落。运营团队的开价从几十万元到上百万元不等,这对村级财政来说压力不小。他还考虑“人”的问题,运营团队主力有的是从大学里退休的老师,有的是环境治理、城市规划方面的设计师,几个公司还是临时成立的,他总觉得有点七拼八凑。
罗国海也到别处参观过。他见过不少村子建了彩虹滑道、玻璃栈道、高空索道,他觉得挖山破坏生态;还有村子搞了热气球项目,他觉得活动有风险,还要有专业的经过培训的操作人员,成本太高;稻田里扎老黄牛形状的稻草人,墙壁上画五颜六色的农民画,他觉得不划算,这都是需要时刻维护的项目,很容易“掉零件”;还有农村门前屋后的绿化,他认为要少弄一点,种上小花小草,不光占了村民种菜的地,天气热的时候,浇水成本每个月要几千元,反倒违背村民意愿;村里田间地头装路灯,晚上一开起来是很漂亮,不过产生不了效益,电费恐怕要翻几倍,他认为没必要。
一些乡村运营的寻常思路,在罗国海这行不通。后来,在培育名单上的13个乡村常常坐下来开会,其他村里的运营团队见到他总要打趣,“罗书记太难搞了”。
创建开始的头几个月,罗国海曾被通报批评,有个挺重要的扣分项,没启用运营团队,相关部门每个月会跟踪评比村子的建设情况,其他村子开品牌发布会,办招商会,找新业态入驻村庄,开展得有条不紊,只有坡塘村,一直静悄悄的。给罗国海的评语里说:坡塘村是能人治理模式,相关经验要总结反思,争取提升。
“不是每个村子都要培养成景区。”罗国海说。他认为,环境卫生搞得好,家家户户都很干净,也是特色;村里要是果园面积大,开个水果厂,引进龙头企业,也能致富。坡塘村适合怎样的发展?罗国海决定,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试一试。
传统的乡土情谊
罗国海就是本村人,在村里有威信,和村民有乡土情谊。和外来的运营团队比,这是不可比拟的优势。
2016年底,村里找到罗国海,想让他当坡塘村的党委书记。他想了想,“只做一年,时间也快”。当时的坡塘村,环境脏乱差,两委班子涣散,信访矛盾突出,每天处理市长热线的投诉颇为棘手。罗国海想了很多办法稳住人心。他开通了村民热线,花300元买了一台老年手机,24小时待命,5位村干部轮流接电话,每人一礼拜。每通电话都有记录,谁打进来,几点几分,什么内容,半小时内,村干部必须到现场处理。他推行集中办公;他成立调解室,村民之间闹了不愉快就到调解室说理。他找了两个从国企里退休的老干部,威望比较高,帮助村干部调解矛盾。
2018年,绍兴正推行小城镇环境综合整治工程,罗国海以此为契机,60天拆掉坡塘老街上158间违章建筑。原本的坡塘老街上,村民私自搭建营业用房的情况很普遍,严重影响老街颜值和道路通畅,且有安全隐患。但一间屋子出租出去做商铺,每年租金两三万元,不少村民不愿意拆。拆违开始后,不少人在社交平台上发照片吐槽,说坡塘更“破”了,彻底变成建筑工地了。诸多阻力之下,罗国海还是把这件事做成了。坡塘老街窄小的土路换成了宽阔的柏油路,街景焕然一新,“破旧坡塘”成为“清新坡塘”。坡塘村也因为罗国海的雷霆手段“一炮打响”。
2020年,为进一步拓展乡村旅游,绍兴打造“3A示范村”,坡塘村再次迎来机遇。罗国海提出,重点把辖区内的云松自然村打造成乡村旅游景区。别人眼中,云松村“要什么没什么”,罗国海请相关部门实地考察过,村里有一片茶园,很漂亮,这才同意投入资金。全村风貌提升施工期间,罗国海6点到村里,在工作群发个照片,村干部很快到齐,一直干到晚上8点。若有项目进度赶不上原计划,他便“大脾气没有,小脾气时不时发一点”。2个月后,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变成水泥路,破损陈旧的房屋外立面焕然一新,还保留了白墙黛瓦的古村落风格。
这几年,村民们对罗国海的信任逐渐建立起来。坡塘村书记的重担,罗国海挑了一年又一年。
剑走偏锋
2021年,为了创建“乡村振兴先行村”,罗国海第一个提出文化艺术赋能乡村,“硬件条件的打造一朝一夕没法完成,‘剑走偏锋’或许能出奇制胜”。
文化艺术的方向,实属冷门。罗国海动了心思,找到村民沈菊英,让她开了村里第一家饭店。沈菊英买了点碗盆,在自家房子里摆了几桌,饭店开起来了。一个礼拜没人去。沈菊英给罗国海打电话,“饭店开了一个礼拜,一点声音都没有,之后怎么办?”罗国海找来媒体,让饭店上电视、上网络;他又找朋友去吃,吃好了挂他账上。“乡村是这样,第一户人家不能倒掉。”罗国海说。
幸好没用撑多久,到2021年中秋节,沈菊英的饭店、整个云松村一下爆满了。那几天,3.5公里长的进村道路都被堵住了。根据统计,云松村每天进村的游客超过3000人,全村餐饮收入超过5.5万元。罗国海说:“晚上睡觉都要笑醒了。”
罗国海后来琢磨,可能是村里在9月承办的一场活动起了关键作用。他听说绍兴市网络达人专委会要举办专委会活动,大力推荐云松村成为主办场地。活动筹备方第一次到村里看过,觉得条件不符合,吃饭的场地都没有。为了争取机会,罗国海一晚上“建”好了一家餐厅,村里有幢空着的两层小楼,还是毛坯房,墙壁挂上白纱,桌子临时租过来,用白色桌布铺好,从酒店请了厨师过来烹饪,凑出自助餐。他还准备了伴手礼,都是村里土特产。
那次活动有规定,每位达人都要创作一个作品。这么一来,广告效应不得了,100多个绍兴本地“网红”,都在推荐坡塘村,引发一波热潮。
2020年初,来自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的“艺乡建”团队就曾受邀来到坡塘村采风、调研、开展作品设计。一进村,“艺乡建”领队陈炯就出了个主意。“陈教授让我们动员村民,把绸布挂到茶园上方。”罗国海回忆,“大家难免有疑惑,挂几块布能有啥效果?”直到2021年5月,村里的百亩茶园飘起了柠檬色的绸布,一件名为《看见风》的艺术作品就此诞生,还被不少媒体报道,又有不少游客专程到坡塘村打卡拍照。
“网红”要“常红”
罗国海文化水平不高,却很懂乡村运营。为了避免堵车,罗国海在高速公路边上争取了一块停车场,游客车辆停好,坐观光车进村。3辆观光车,都是村干部在开。进村之前,游客之间会讨论,从哪个渠道听说了云松村;出村时,也许游客会吐槽,菜品不够好吃,或者价格太贵了。这些数据,罗国海都要求收集起来,集中分析。
还有一个细节,在云松村停车,不收停车费。村民大会上,有村民代表提过意见,进村的车子每天几百辆,停车费每辆收5元,也有几千元了。罗国海解释,游客车子刚停好,可能就有村民敲窗口收钱,体验感不好。再说,来的游客那么多,有人吃棒冰,有人吃烤番薯,有人吃粽子,有人吃年糕,小摊位往外一摆,都比停车费能挣钱。村民推着“二八大杠”,用老式木箱卖冰棍,这是罗国海给支的招儿。他说,一根冰棍一块五毛钱,放在小店冰柜里没人觉得稀奇,但用老式自行车一推就好卖,这是“乡愁经济学”。
罗国海也有决策效果不理想的时候。他找人挖了一块池塘,从市场上买来小龙虾,放进池塘养着,由游客钓上来,再介绍到农家乐里烹饪,本来想好的一条完整产业链,却没人感兴趣;他还租了一块农田,挂了“共享农田”的牌子,80平方米的农田,每月租金200元,一亩田每年租金上万元,这样算利润率很高,不过愿意花钱“共享”的只有10多位客户,想法也没实现。
云松村成了“网红村”。最令罗国海担心的,就是这“网红”二字。“‘网红’是褒义还是贬义我都不清楚。”罗国海说,“接下来村子怎么发展?热度能不能维持住?”
罗国海逐渐开始和专业人士合作。罗国海再跟运营团队接触,明显感觉到,“跟当年那批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罗国海说:“必须承认,有质的变化。”运营团队的基本思路已经形成了,首先把人流引进来,最终目的是让村集体增收、让村民增收。
“到了真正需要专业团队运营村庄的时候了。”罗国海说,“但不是把整个村子都交出去。”比如,村口有个云松客厅,二楼餐厅打算交由餐饮团队打理,村里收租金和营业额的提成;村里开了个书屋,也引进了专业人士打理。
如今的坡塘村正在加速迈向振兴。2016年以来,坡塘村集体经济收入从80万元稳步增长到190多万元,先后获评浙江省级生态文化村、省级善治示范村、绍兴市级文明村等,各方面发展步入良性循环。
文/巩持平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