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神赋图》系列解读之二”中，我们重点观察了几个细节，以了解画家是如何营造亦真亦幻的氛围，如何让曹植与洛神达成跨时空相遇的。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这场1800年前的爱情大戏是如何上演的。

曹植初见洛神就怦然心动，接下来，他怎么办呢？他不能直接上前对洛神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他必须通过媒人才合乎礼法。可是那时候上哪儿去找媒人呢？曹植注意到洛水那粼粼微波，就像是在表达着无尽的情意。“我就把情意托付给这微波去向洛神表白吧。”曹植想。但他似乎又觉得这种假想的表达还不够，于是他解下了玉佩，直接向洛神示爱。这种有违礼法的直接求爱，洛神会接受吗？曹植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紧跟着以玉示爱的举动，曹植大声说：“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这句话很有意思，它不只是对洛神的赞美，还包含着潜台词：“我相信您是有礼有德的，您在没有媒人的情况下接受我的求爱，绝不会损害您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就这样，洛神也举起自己的美玉回应曹植。随后，令人意外的是，情节推进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很多人都感到错愕，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为何发生。

刚刚，洛神答应了曹植的求爱，曹植很快就反悔了！“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曹植突然变了脸，竟然在这时候讲起礼法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洛神答应他求爱的时候还发了一个誓，原文是，“指潜渊而为期”。古人常指水为誓，不过洛神指的这个“潜渊”非同寻常。“潜渊”是哪里？就是洛水的深处啊。洛神的意思是，如果曹植要跟她在一起，那就要跟她同赴潜渊。曹植如何能到得潜渊？除非死。曹植想要的是爱情，他怎么会想到，爱情与死亡在洛神这里是一体两面！爱情刚刚开始，就要面对生死考验，也难怪曹植会犹豫。

“我赴水而死，真的就能与洛神结合吗？人死而不能复生，万一她骗我，那我不是白死了吗？”曹植大概是这么想。在发誓的女神面前，曹植慌乱了。他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到了一个名叫郑交甫的人，郑交甫就曾受过神女的欺骗，他曹植会不会成为郑交甫第二呢？

高贵的女神是尤其敏感的。洛神立刻察觉了曹植的变化，她的情绪也随之剧烈动荡起来。洛神的身体是发光的，情绪的起伏使她的神光时聚时散，忽明忽暗。她尴尬得不知怎么办，只能悲伤地飞走了。

现在，洛神降落在香草之地，似乎想要借香气冲淡哀伤。“践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洛神赋》原文这样写道。文中的花椒和杜衡都是表达爱情之物，香气越是郁烈，悲伤越是浓重，于是她忍不住发出凄厉的长吟。哀声引来众灵，其中有南湘二妃、汉滨游女。这些角色的出场很有意思，我在《洛神赋图：曹植的爱情》一书中详细分析过其寓意，大致来说，她们和洛神一样，也是自主恋爱的典型，此时出场，相当于闺蜜的作用，安慰洛神，缓解她的尴尬。

“唉，可叹啊，某些男人就是鳏夫命，就像那注定无偶的匏瓜星一样！”

“对呢，好一点也不过是牵牛星，一年才能见织女星一次！”

有了“闺蜜”们的陪伴，洛神心情好多了。接下来，洛神会怎么做？曹植对洛神的举止做了相当精致的描写，她伫立在岸边，久久地向洛水眺望。她华美的衣裳随风轻扬，就像她内心被牵动的思绪。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忽然像水鸟一样飞起，飘行于洛水之上。洛水涌波，溅起水沫，她不以为意。她踩着水波前行，却不见她迈步，只能见到烟尘一样的水雾紧随她的罗袜。她走得很快，但一会儿又慢下来，就像时而感到危急，时而又安静下来一样。她是要过来还是要回去？实在难以预判，因为她给人的感觉，根本就是若往若还！

曹植一直在此岸观望水上的洛神，他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在洛神走后，他早就后悔了，他的所谓礼防早就崩溃了。现在，他只想洛神回到他的身边，别的什么都不顾了！

洛神几经犹豫之后，终于回到了曹植身边。不过，她这次回来却是为了与曹植正式地告别。上次曹植的表现提醒了她，她与曹植之间，光有爱是不够的。她邀请曹植上了她的六龙云车，来了一次天地巡游，末了她掩面而泣，对曹植说道：“我要回潜渊去了。只恨没有在最好的年纪遇到您，但我没有隐瞒自己的感情，就算阴阳两隔，我的心永远在您这里。请收下我这对耳珰做纪念，就此与您诀别了。”说完，洛神就不见了。

曹植面前的神光消隐了，他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夜。他的悲痛到了极点，他乘舟在洛水上寻找洛神。他在寻找，却不知道去哪里寻找。那是一艘没有航向的爱情之舟（图一）。画家顾恺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为曹植画方舟时，只画了两个船工撑篙（为了避开激流险滩），而船尾的大橹却弃置不用（表示船行无力）。在这个世界，寻找已不在这个世界的爱人，他寻找得越是努力，越是虚妄，就越令人心碎。可是，他一定要寻找，哪怕明知找不到也要找，因为只要继续寻找，那种情思就还在。

寻找，是爱情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明。

《洛神赋》写的是爱情悲剧，《洛神赋图》却给人们留下一个暖心的结尾（图二）。在画卷的结尾，顾恺之在曹植手中安置了一个“道具”，那是一把象征爱情的比翼扇，那把比翼扇，自洛神出场就一直在她手里，结尾却转移到了曹植手中，顾恺之似乎想以此让人们相信，曹植的爱情或许不只是一场白日梦，只要你愿意，梦想中的爱情也可以变成现实的期许。

文并供图/田玉彬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