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海之栈与大南瓜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08-16 13:00

◎洁尘(作家)

那年春之海,袅袅且淼淼。我和同行友人从冈山的宇野港乘船到了直岛的宫浦港。

海都是一样的,但海的气息是不一样的。濑户内海就有一种特别的气息,虽然我知道这种特别是跟周遭景貌、季节特点以及我内心对它的想象和期待有关。我觉得濑户内海似乎有一种寂寞的微甜。

在宫浦港,码头建筑是一个建筑名作,妹岛和世设计的“海之栈”。如果说,妹岛和世的作品特点是轻盈纤细的话,海之栈这个特别像一只鸟的建筑,就给予了这种特点最为确切的说明。这只鸟平铺着翅膀,轻轻地栖息在海浪之上,到了晚上,在灯光构成的轮廓中,这只鸟从黑漆漆的海中升腾起来,像轻盈的一艘太空飞船。

濑户内海艺术季闻名世界,每三年一次。2019年我们正好遇到举办年,但行于艺术季开始之前。如果艺术季开始了,住宿就非常紧张了。

住在直岛海边的帐篷酒店“海之家——踯躅庄”。踯躅,是杜鹃花的古语。这家酒店的帐篷不是户外活动那种小帐篷,而是白色的蒙古包,里面很大,很宽松地放有四张床,还有桌子椅子等好些家什。帐篷安置在沙滩和杂树林之间的草坪上,朝阳和夕阳顺着海水和沙滩,可以直接打到脸上,如果那个时候正好掀开帐篷门出来的话,眼睛会被强光晃着,手搭凉棚好一会儿才能恢复清晰的视野。

酒店外的海边是草间弥生的作品,黄色大南瓜。晨起,阳光稀薄,海面是灰色的,一棵桃花开在黄色大南瓜的旁边。单薄的花瓣与南瓜雕塑沉重的质感放在一起,有机和无机似乎消弭了界限,在这种奇特的感觉中,海风迎面而来。

直岛宫浦港的码头上还有一个草婆婆的大南瓜,红色的,比黄南瓜大。

草间弥生那么当代的作品,放在舒朗朴实的濑户内海的海边上,真没有什么违和感。当看到它们时,似乎觉得它们就该在那里。我想,这跟草婆婆那种不容置疑的孤绝气息有关吧。艺术市场上的草间弥生和她本人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她只驻留在她自己的内心里。如果独自一人在濑户内海边溜达,转来转去,那只黄色的大南瓜都可以用来定焦,寂寞中就有一些些暖意。其实,已经很难说它们美还是不美,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连着几个清晨,在宫浦港等船去其他的岛,待上船之后回望,海之栈纤细漂浮,似乎随时会飘散而去,而红色的大南瓜稳稳当当地蹲趴在海与天之间。这种时候,视野里有这个南瓜和没有这个南瓜,想象一下确实还是很不一样。相比山,我更喜欢海。海更虚无,因此更需要聚焦的景象。

南瓜对于草婆婆来说,是一种重要的存在。年轻时的草间弥生就喜欢画南瓜。在日本,南瓜常常比喻一个人的样貌丑陋,但草间弥生却认为南瓜很可爱,圆圆的大肚子让人感到精神上的安宁。她说,“南瓜是我的人生伴侣。只要我的思恋一天不中断,我就会将它一直画下去。”2016年的《卫报》访谈结束前,记者请草间讲一个笑话,她答道:“我不知道什么笑话。不过南瓜总是让我微笑,它们是蔬菜里最幽默的。”

翻我的日志,2017年7月26日,周三,我和同行友人在东京的森美术馆。那天下着小雨,遇到了难得的一个凉爽天,气温只有26℃。这个季节,东京我到过好几次了,东京的夏天也不好过。不过,可能有东京湾,有海,东京的夏天比京都还是舒服很多了,尤其是入夜后,经常凉风习习。在那个凉爽天,在森美术馆,我们的时间主要泡在了美术馆商店里(当时有一个有关杂志设计的特展,不太感兴趣,没看。著名的顶层观光因为维修没能上去)。这个店里面除了每个特展辟出一块衍生品的位置之外,其他常设商品几乎全是草间弥生的衍生品,所以,放眼望去,尽是波点,色彩绚烂几近糜烂,让人相当激动相当不安。相比之下,草婆婆的南瓜确实让人的情绪要稳定一些。

有评论家认为,日本的两位世界级艺术家,草间弥生和奈良美智,其作品把邪恶和可爱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为一体,草间弥生尤为极致。我也这样觉得。

二零二二年八月十二日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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