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文学巨匠笔下三十岁女人的心声
我思 2022-08-06 21:00

情势的发展,不知不觉使侯爵夫人面临一个紧要时刻,1820年1月的一个晚上,她已看出这个时刻所包含的危险的全部严重性。夫妻互相十分了解,长期习惯彼此的生活,妻子懂得丈夫每个细小动作的含义,能够识破他隐瞒的感情或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偶然的或者起初出于无意的思考和关注往往能使做妻子的猛然醒悟。女子常常在濒于危机或坠入深渊时突然清醒过来。所以几天来侯爵夫人一面为单独留在家里而高兴,一面已经推测到她孤寂的缘由。她丈夫对她负心、厌倦也罢,对她关心、怜悯也罢,总之已经不属于她了。眼下她不再想她自己,不再想她的痛苦,不再想她的牺牲,她一心一意做母亲,一心想着女儿的命运、未来和幸福。她女儿是唯一给她带来喜悦的生灵,她的爱伦娜是使她留恋生活的唯一财宝。现在朱丽决心活下能扼杀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她预见到可能出现这种凄惨的前景,因而陷入充满焦虑的沉思,这样的沉思默想往往要耗费好几年时光。从此她与她丈夫之间将横亘着一个宽阔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的压力将由她一人来承担。在这之前她一直确信维克托爱她,既然他爱她,她也就献身于自己不能分享的幸福,每想到她的眼泪能使丈夫快活,她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如今她已失去这种满足,孑然一身,只能选择不幸。黑夜,万籁俱寂,她心灰意冷,感到周身绵软无力。炉火即将熄灭,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擎着一盏灯,走到女儿跟前,用干涸的眼睛望着她。这时,德·哀格勒蒙先生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朱丽让他欣赏熟睡的爱伦娜,他却用一句平庸的话来回答妻子的热忱。他说:

“这么大的孩子,个个都可爱。”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在女儿额上亲了一下,放下摇篮的帷帐,转向朱丽,拉着她的手,带她到长沙发上坐下,这儿正是她刚才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时待的地方。

“今晚你美极了,德·哀格勒蒙夫人!”他高声说。对他这种叫人难以忍受的空空洞洞的戏谑,侯爵夫人早已领教够了。

“今晚你上哪儿去了?”她问道,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德·赛里齐夫人家。”

他从壁炉上拿起把隔热扇,隔着火全神贯注地观察缎面丝绸,全然没有注意他妻子脸上的泪痕。朱丽打了一个寒战。她心潮澎湃,难以言表,而且不得不强压在心头。

“德·赛里齐夫人下星期一举行音乐会,她非常想请你参加。如果你好久不在交际场合露面,她就想在家里接待你。这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非常喜欢你。你最好去参加,而且可以说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我一定去。”朱丽回答道。

侯爵夫人的声调、语气和神色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强烈的感情,维克托尽管心不在焉,也不免惊讶地瞧了她一眼。不过仅仅是瞧了一眼而已。朱丽已猜出德·赛里齐夫人便是夺去她丈夫的心的女人,她忧心如焚,四肢麻木,却装出专心观火的样子。维克托用手指转动着扇子,显得百无聊赖,大凡男子在外寻欢作乐,带着欢后的倦意回家后都是这副模样。他打了几个呵欠,一只手拿着蜡烛,一只手懒洋洋地去挽妻子的脖子,要吻她,但是朱丽低下头,把前额对着他,接受了一个祝晚安的吻。这种机械的吻是没有爱情的,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种可恶的矫饰而已。等维克托关上门,侯爵夫人便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发颤,哭得泪人儿似的。必须有类似的经历,才能懂得这类事情所隐藏的全部痛苦,才能揣摩透由此而产生的漫长而可怕的悲剧。夫妻之间这种简单淡漠的谈话和相对无言的沉默,吻的神情,所有这一切此刻都在给朱丽孤寂而痛苦的人生准备悲惨的结局。她烦躁不安,跪在沙发前,把脸深埋在沙发里,什么也不想看见。她祈祷上苍,念的虽是平时的祷文,却已赋予新的含义,加之发自肺腑的声调,如果她丈夫听到的话,兴许会心碎的。整整一星期,她一面受着痛苦的煎熬,一面专心致志地考虑自己的前途,她要想方设法既能不以心为形役,又能重新控制侯爵,还能长久活下去以确保女儿的幸福。她下决心与情敌作斗争,重新在上流社会露面,在交际场中显身手。她已经不可能再去爱她的丈夫,但她要装出爱他的样子,她要诱惑他。等到她用巧计把他控制起来以后,她要像那些任性的、以捉弄情人为乐的情妇一样,百般挑逗他。这种卑劣的手段可能是医治她的创伤的唯一药方。这样她就可以驾驭自己的痛苦,随心所欲地加以调剂,叫伤心事日渐稀少,同时牢牢牵制住她的丈夫,叫他俯首帖耳、心惊胆战地屈从于她的专制。她要让丈夫的日子不好过而丝毫不感到内疚。她一跃而开始了冷酷无情的盘算。为了拯救她的女儿,她突然明白了那些没有爱情的女人是如何朝三暮四、哄骗欺诈的,突然明白了一个女人是如何虚假地卖弄风情、巧施残忍的计谋的。这些计谋往往引起男子对女人的切齿痛恨,并认为女人是天生的道德败坏。不知不觉之间,朱丽女性的虚荣心、她走上一条依旧充满了痛苦的道路。但是她心灵太纯洁,思想太高尚,性格太耿直,长期耍手腕她是办不到的。她习惯于反躬自省,所以在罪恶的泥淖里刚迈出一步——因为这确实是作恶——她的良心就会出来抑制情欲和私心。确实,对一个心灵依然纯洁、爱情未被玷污的年轻女子来说,便是母爱也有羞怯的成分。羞怯不就是女性的集中体现吗?朱丽不愿她的新生活中出现任何危险,产生任何过失。她前往德·赛里齐夫人家。她的情敌原希望见到一个苍白、憔悴的女人,没想到侯爵夫人敷脂抹粉、珠光宝气地打扮一番之后,显得更加美貌出众了。

来源:我思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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