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珍
都是些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前些日子后辈们过儿童节,让我忆起往事,忍不住想写出来。
1940年前,我家住在江苏省昆山市的陆杨小镇,我家在小镇上开了一个小鱼店。附近的南翔镇在当时的年代比较繁荣,一般买卖鲜货都在南翔镇,有各种活鱼、虾、蟹等鲜货。我父亲常常叫我母亲一人摇着船,船内装着鲜活的鱼虾去南翔镇卖。试了几次,价格比陆杨镇翻了几倍,但这属于谋生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开始的时候,我母亲一个人摇着船到南翔镇去卖,很辛苦。上午从陆杨镇出发,一直到晚上才能到达南翔镇休息一会儿。到了第二天清晨四点钟,岸上的汽油灯一亮,小贩都来看货了。
有一天我母亲从南翔回家,我父亲高兴地问:“钱袋子拿来了吗?”我母亲哭了,而且哭得死去活来。我父亲急着问出什么事了,我母亲说有四个男人拿着枪要她靠岸,母亲不答应,那群人就用大石头打她,满船都是水,她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母亲只好靠岸,那四个大男人逼她把钱交出来,我母亲才知道他们是来抢钱的,只好把一个钱袋子通通交给他们。他们一看钱真不少,就放母亲回家了。我父亲听了宽慰母亲:“别哭了,好好休息休息,别难过了。”实际上我父亲更难过。
那件事发生以后,我父亲开始叫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跟着船和母亲一起去南翔,给我们安排的任务是拉纤。什么叫拉纤?就是把绳子和一个木板套在胸部,弯着身子在岸上走,母亲在船上把握好橹,孩子拉着纤绳使船前进,尤其刮风时更需要拉纤的人帮助才能使船前进,不然遇大风船几乎不前进。船如果当天到不了南翔,鱼就要死一半,不仅不能挣钱还赔钱了。
轮到我拉纤,母亲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累也不能说啊!父母叫孩子们拉纤,实在是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我们也懂父母吃苦为的是我们,我们一个一个上学要花钱的啊!
我到了九岁以后要去上学了,我大妹妹惠芬(老三)接班,妹妹拉完又叫四弟拉,一直拉到新中国成立。那些年我们内心受到的伤害,只有自己知道,也不能跟同龄人讲,只能闷在心里。那会儿年纪虽然还小,但还是要面子的。同学们问,你们去南翔干吗?我们都说是去玩玩,好玩极了,还装着欢乐的样子。有一个同学说我们也想跟你们去玩玩,我心里一下惊了:“你可不能去,我们去走亲戚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咱们还是好朋友,对吗?”我们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后来等岁数越来越大了,大家讲述此事的时候,忍不住大哭一场。
那样的强劳动不可避免地影响孩子身体发育,造成脊柱侧弯。我经常问自己,这是老天对我们的爱吗,还是得罪了老天,使我们早早地体会到人生的残酷?我们确确实实是劳动人民的子女,打小从劳动中体会到百姓的勤劳、朴实,也真切地尝到劳动的苦。《红灯记》中李玉和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千真万确的道理,我也希望今天的孩子更懂得惜福,拉好自己肩头那根“命运的纤绳”。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