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恰逢中央歌剧院建院70周年,几代歌剧人盼望已久的中央歌剧院剧场历经七年建设终于在近日落成开幕。自此,北京城又崛起了一座新的文化地标——一个歌剧人专属的剧场。
这座气势恢宏、风格典雅的建筑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东二环东侧,在如此繁华之地新建一座剧场难度之大超出人们的想象。而由于应用了大量的全新技术,让整个剧场的演出效果达到比肩世界顶级歌剧院的效果。
每次谈起这座新剧场的落成,中央歌剧院院长刘云志都感慨万千,“剧场落成,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恢弘的建筑,但实际上里边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它是70年来几代艺术家的期盼,更承载的是我们整个中国文艺发展新时代的成果,也是我们社会进步的缩影。”
近日,北京青年报记者探访了中央歌剧院剧场,并独家专访了中央歌剧院剧场总设计师孙宗列、建筑声学总顾问石慧斌,以及中央歌剧院的相关负责人,这些亲历者共同为我们揭秘了这座气势宏伟的艺术殿堂背后的故事。
【定位】
歌剧人的专属剧场
拥有歌剧人自己的专属剧场是中央歌剧院几代艺术家的梦想。93岁的指挥家郑小瑛在中央歌剧院剧场开幕之际参观时激动的说,“开幕音乐会上,朗诵词说盼了7年了,我说不是,是70年喽,我们这些老同志一想起来都眼泪汪汪哦,都是在盼着这个剧场。”
上世纪80年代,中央歌剧院剧场就被提上日程,还举行了奠基典礼,后因种种原因搁浅。几经周折,经过几代歌剧人的努力,这个萦绕在心头的梦想终于在2010年重新付诸实施。2010年,中央歌剧院剧场工程项目建议书获得正式批复,2015年,获得建设工程规划及施工的许可证,中央歌剧院剧场正式破土动工。
为了保证能够建造一所与世界顶尖歌剧院接轨的专业的歌剧演出场所,剧场前期的调研、策划、准备工作细之又细,花了很长时间。“从2010年立项,到2015年开始动工,这段时间的各种策划、论证是非常重要的。剧场的定位、资金的到位、政策的支持,缺一不可。”在中央歌剧院基建办主任陈超对北京青年报记者说。声学、舞台调研组走遍了欧洲和国内所有经典歌剧剧场项目,从外形,到内部结构,再到专业的声学系统进行了详细的比较和分析,最后确定由中国中元国际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中元”)进行总体设计,德国BBM公司是中央歌剧院剧场建筑声学和室内声学的设计方。
中国中元首席总建筑师孙宗列是此次中央歌剧院剧场总设计师,他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自己所带团队的设计方案是在2011年中标的,4年后开工。“这期间我们围绕艺术家的艺术追求不断进行调整、优化,经过严格的评估、审查、落实标准,才进行到施工阶段。”
从事建筑设计工作40年来,孙宗列共主持和参与近200项工程的方案及工程设计工作。在他看来,“随着文化的发展,各地都慢慢的意识到文化是代表一个地方的显著的名片,于是,近20年来,各地先后建立了大量的文化设施,然而大部分的剧场都是综合性的剧场,有鲜明特色的、为某一类艺术样式专门打造的剧场并不多。中央歌剧院剧场真正的意义在于为中央歌剧院的艺术家建造一个专门的剧场,在人民性的基础上解决专业性的问题。”
【专业性】
完美的声场如何实现?
对一座歌剧院而言,它的专业性首先体现在声音效果上。“中央歌剧院剧场一开始的定位就是高标准的,按照我们的专业术语来说,叫‘第二乐器’,也就是除了舞台上演奏的乐器和人的声音之外,整座剧场也充当了乐器的作用,参与到了表演当中,因此这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表演场所。”担任中央歌剧院剧场建筑声学总顾问的清华大学教授、著名声学设计专家石慧斌对北京青年报记者表示。
要达到最好的艺术效果,剧场需要在体型、表面材质等方面都要做细致的设计和考量。石慧斌介绍说,“目前世界上评价最高的声能空间范围在15000到19000立方米之间,而这个数据跟剧场长宽高,也就是体型有很大关系。而就视觉距离来讲,在25米以内,人们可以看清眼睛和眉毛的传情达意,在这个范围内的声音也最有亲切感。”在吸纳了国外歌剧院的数据对比之后,中央歌剧院剧场的看台结构造型最终采用了标准的马蹄形设计,“这个建筑体型对原声传递的声音呈现是最合适的,而池座最远的座位与舞台的距离为22米左右,包厢距离舞台也在25米以内。目前处于视觉和听觉的最佳建筑条件。”
要实现最佳的声音效果,仅有优秀的结构空间还不够,剧场内墙壁表皮材料的处理和噪声的控制都要达到最佳。由于剧院所在的位置距离二环的地铁非常近,很容易受到噪音和震动的干扰,从而影响观众欣赏音乐的纯粹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设计团队和声学专家们研究了很多办法,最终选择用带阻尼的材料安装在地铁和剧场之间,阻断了地铁的影响。此外,空调也严格安装了消声器,并且改变吊挂方式,以使得出风口的噪声达到理想值。“这需要在布局上进行非常严谨的论证和设计。”石慧斌说。
混响时间是观众欣赏歌剧时听觉感受的一个重要指标。“混响时间越长,清晰度会降低,歌剧追求人的声音更加清晰的传达到观众的耳朵里,所以混响时间一般不超过1.8秒。而音乐会是各种乐器的交汇,因此2秒是比较好的。”中央歌剧院副院长李丹阳介绍说。
中央歌剧院剧场的声学功能以满足大型歌剧为主,还需满足音乐剧,交响乐等自然声演出。混响时间的确定遵循了时任中央歌剧院院长俞峰的建议,将混响时间确定为1.6-1.8秒之间,比常规剧院略高。据孙宗列介绍,经过竣工后的实测,各项声学指标均达到甚至超过了预期,尤其在混响时间提升的情况下,明晰度和清晰度都达到了理想的水平。
“我走过世界上这么多的剧院,中央歌剧院剧场可以说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歌剧演出场地,从音质到音色这里都竖起了新的标杆。”石慧斌说。
超大乐池让声音表达的更充分
追求声音的极致还体现在乐池的设计上。“我们吸收了瓦格纳对乐池的经典理念。”石慧斌介绍说,“当时外方团队希望乐池可以小一点,这样第一排观众能离得更近一些,但我还是主张扩大乐池的面积,因为最重要的是发声完美,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乐手的手是张不开的,声音的发射有些拥挤,表达也不会那么充分,瓦格纳早期的乐池就设计的比较大,我们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中央歌剧院剧场拥有约150平方米的超大乐池,能够实现4管编制,120人超大乐团的演奏。“扩大了乐池的面积,不仅能容纳大编制的乐队,演奏瓦格纳的大型歌剧,而且超大乐池还可以保证艺术家们在演奏的时候,各种乐器之间的能量得以很均匀的发挥,观众欣赏到的音乐也是最温暖动听的。”
与国内其他剧院不同的是,中央歌剧院剧场的舞台两侧还预留了对称的管风琴的位置,也就是说这是国内唯一一家具备安装管风琴能力的歌剧院。石慧斌表示,“在这个剧场里,可以进行世界上所有的表演,包括巴赫的管风琴作品,可以说在歌剧艺术的表现上做到了完善。”
中西方融合的美学理念
除了颇为专业的声学环境,中央歌剧院剧场的设计中也处处体现了精益求精的专业精神。
剧场的建筑造型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美学理念,剧场门厅外的18根28米高的立柱,既传承了希腊时期古典柱式的风格,又加入了凤凰设计理念。孙宗列表示,“凤凰在西方有浴火重生的力量感,在我们国家,凤凰也寓意着美好和高贵,有很多文化层面的寓意。歌剧起源于欧洲,现在落地中国,中央歌剧院是东西方文化相融合的艺术表演场所,用凤凰作为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纽带是比较合适的。”18根立柱扭转角度各有不同。“柱子偏转的手法上不是随意的,而是有空间逻辑。” 孙宗列解释说,“所有的柱子都沿着观众厅的核心偏转出来。整个剧院就好比一个从核心逐渐扩散的凤凰的羽翼延伸到城市,寓意着文化的传播。”
走进剧场内,金碧辉煌犹如置身宫殿。“剧场色调以与凤凰匹配的金黄色为主,内部金黄色与红色相交织的色系组合更加符合中国文化元素与欧洲古典建筑风格相融合的理念。”孙宗列介绍说,“歌剧的起源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的悲剧,所以我们在雕刻上尊重了古希腊的精髓,歌剧是有仪式感、殿堂感的艺术形式,因此,用凤凰的寓意是希望传达一种理念,这里是神圣的,但又不是神殿,而是艺术的圣殿,有着鲜明的戏剧性。”
为呈现出殿堂感,剧场采用了超高大空间的设计,这为剧场建设带来了很多困难。“在做顶面施工的时候要搭那种满堂红的脚手架,这种是危险性较大的施工才会搭建的,而且必须有专家论证施工的方案,才能开始施工,必须保证施工安全。”从前厅到观众厅,再到舞台,每一层空间遇到的难度都不同。陈超以前厅的玻璃幕墙为例,“在玻璃幕墙安装之前必须做样版,需要一比一的比例四性试验。由于我们是超高大空间设计,一般的实验室能承载的高度在10米左右,而我们需要20多米,寻找合适的实验室就困扰了我们好长时间。” 后来有一个实验室有申请专利的想法,同意为了这个项目改造仪器在现场搭建试验平台,这才完成了实验。
田字形舞台盘活舞台道具
紧邻东二环特殊的地段,中央歌剧院剧场总建筑面积虽然达到40902平方米,但是占地面积并不大,只有8300平方米。“当时这里是一片停车场,要在这个狭长的地带上建设一个专业的剧场,面临的困难非常多。”陈超说,由于场地狭小,要保证材料能够顺利运进来,混凝土车能够顺利调车,而且有突发事件的时候还要保证消防车也能够进出,给施工增加了不少难度,此外,场地狭小也制约了工人的食宿和材料的加工堆放。
尽管场地的狭小为建筑施工增加了诸多困难,设计师却在其中找到了人性化的匠心独运。与其他剧场品字形的设计不同,中央歌剧院剧场的舞台采用田字形的设计,由主舞台、2个侧舞台、后舞台以及侧后舞台五部分组成,既可单独使用也可任意组合使用,实现推拉升降旋转,以提高舞台布景与使用的灵活性。田字形的舞台有1个升降台,包含6个3×18米的升降平台,一个旋转舞台,两个侧舞台,一个侧后舞台,87道吊杆,51个活门,960路调直两用灯光回路等先进齐全的舞台工艺设备。
对于孙宗列来说,最得意的并非这些先进的舞台技术和工艺,而是舞台形状的设计所带来的便利。孙宗列介绍说,“目前比较流行的是品字形的舞台,传统意义上的歌剧都是三幕以上,因此演出的时候至少要换两次以上的布景,前一幕演完了,布景要有地方放,品字形舞台有足够的储藏、转运功能,正好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由于场地的限制,中央歌剧院剧场实现不了标准的品字形舞台,“北侧的侧台连一半的宽度都没有,如果这样去建设的话,就会是残缺的状态,影响到换幕。”在这种情况下,孙宗列和艺术团队进行了充分的沟通之后,将舞台的形式做了调整,补了一块侧后舞台,使得大的主舞台变成了田字形。谈到自己的这个设计,孙宗列由衷的高兴,“当时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大家都特别高兴,是意外的惊喜。这相当于破解了所有的难题,舞台的背景是两两相接,南侧的空间正好可以跟中央歌剧院200人的小排练厅衔接起来,这个更有意义,演员在排练的时候运用的是演出的布景,而不是用代替品,盘活了舞台道具的关系,成为一个灵活好用的系统。”
2022年7月6日开幕式音乐会
架空舞台看不见的效率
同样由于场地拥挤狭窄,要想实现剧场功能的最大化,必须有合理的布局,这对于经验丰富的孙宗列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剧场有着严格的消防疏散等一系列的通道和规范要求,在场地这么狭小局促的情况下,我们采取的是将舞台架空的方式,这样可以解放地面,实现更多功能。”孙宗列介绍说,舞台架空,升到9米的高度,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将观众从大台阶引向高处,所有的机动车的通道都可以跟观众的人流完全分开。剧场投入运营之后,装卸效率直接影响着舞台的使用效率。将舞台架空之后,货运车辆能直接开到舞台的下面,道具可以直接上台,大大提升了舞台装卸的效率。“经验上来说,一座剧院票房盈利点在一年300场演出以上,这就要后台运作具有快速转场的能力。对歌剧院来说,很大概率会有两个演出团体同时运作的可能。这些都是看不见的,却是面对市场很重要的一环。”舞台架空还有一个其他剧院不具备的好处,就是多出了一个4.5米高的夹层空间,这个空间直接延伸到主舞台乐池,用作乐队休息厅、化妆间,乐手们从休息厅或者化妆间可以直接进入乐池演奏,是非常方便和人性化的。“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极致了。”孙宗列说。
人性化的设计还体现在观众的观赏体验和对演员的尊重。“中央歌剧院作为国家级的院团,它承担着一个艺术普及的使命,承担着把高雅艺术和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之间寻找一个完美的契合点,让更多的人走进剧场,走进高雅艺术,感受到高雅艺术的魅力。”秉承这个理念,剧场设计了49个包厢。李丹阳表示,“一般剧场以池座为主,在观演的过程当中,大家都尽量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怕影响到别的观众的观演体验,而在我们的包厢不一样,除了90度的空间是对着舞台之外,270度都是私密的空间,在这里可以坐着,甚至可以斜靠着欣赏艺术。这为观众,尤其是年轻的观众来说,提供了一个更加人性化的观演的体验。”
“即使在这样占地面积比较狭小比较局促的前提下,我们还留了足够的空间给演员。”李丹阳介绍说,剧场有8个单人化妆间,8个集体大化妆间,还有其他的导演休息室、指挥休息室,化妆间和休息室达到了21间,7层还有一个420平米的超大排练厅,可同时容纳300余人进行排练活动或各类其他综合活动。三层池座单双号入口处各有一个茶饮区,无论是演员还是观众,都可以舒适顺畅的在剧场里活动。“所有这些都充分体现了我们对舞台上的艺术家们的尊重。”
2022年7月8日《茶花女》,么红饰演维奥列塔
【未来】
打造“以高雅艺术为引领的沉浸式多元的文化综合体”
7月6日,开幕音乐会后,中央歌剧院剧场正式拉开了演出月的序幕,《茶花女》《图兰朵》《歌剧瑰宝》《中国歌剧咏叹之夜》等众多中外歌剧经典陆续在北京这座文化新地标上演。
谈到剧场的后期规划与运营,李丹阳透露,在剧目方面,除了中央歌剧院的经典歌剧之外,剧场还会面向国内外引进一批优秀的、类型丰富的演出。大型生态舞剧《大河之源》、原创音乐剧《绽放》等剧目都将陆续登陆中央歌剧院剧场。
但在李丹阳看来,“单打舞台这张牌是不够的”,“我们的愿景是将这座剧场打造成为以高雅艺术舞台演出为龙头和引领、沉浸式多元的文化综合体。”李丹阳透露,未来剧院会将一层做成咖啡厅和展览厅,还会将故宫、国图、美术馆等文创产品引进来,此外,还会在剧场举行古典音乐下午茶、小型的演出见面会、艺术普及讲座等活动。“让这里成为大家的休闲、聚会、欣赏艺术的聚集地。”
剧场的建成,对于中央歌剧院的艺术家来说,是梦想成真的喜事,但同时也是压力。中央歌剧院副院长、女高音歌唱家么红表示,“它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建筑,最重要是要创作出更多观众喜欢的文艺作品,在这里上演,这给我们中央歌剧院的全体演职人员一个新的课题,是我们今后工作努力的方向,也是我们全体中央歌剧院艺术家们共同奋斗的目标。”
中央歌剧院院长刘云志表示,“我们这一代是幸运的一代,老一代艺术家可以说是在最艰苦的环境下,甚至在战火硝烟当中为人民歌唱,而我们这一代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而且精神生活、经济生活各个方面已经走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新的时代艺术家要有新的使命。剧场的落成是我们几代人的喜事,但同时我们也有了压力。我们这一代艺术家更应该珍惜这个时代,应该更加努力的为人民去创作,为人民去歌唱。”
图/中央歌剧院提供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田婉婷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