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奋斗
阿宁是我徒弟,一上班就跟着我,从学员到副司机,天天形影不离,同吃同睡同工作,一家人一样。阿宁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帅气的小伙子,这一点跟我差不多。连身高我们师徒俩都差不多,他186,我168。
后来阿宁考上了司机,单干了,工作很出色,第一批就考上了高铁司机,越跑越远,南京、济南、北京、上海……我们见面就不容易了,一年也不知能不能碰上一回。有时候倒是途中会车能碰上,两列车一南一北,呼啸而过,只能鸣笛致意,相见不如怀念。
最近一次见到阿宁,还是一年一度的火车司机体检。铁路医院的体检中心,乌泱泱的全是火车司机,我捏着黄澄澄的尿样杯,一路喊着“借光借光,当心烫着”,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抬头,哎呀真巧,看见阿宁了,他那杯比我这还满呢。师徒俩都很激动,频频举杯,互致问候。
好久没见,说不够的话,我们俩坐在彩超室门口,边等边聊,上一次去他家,还是阿宁添孩子办喜酒,这一晃孩子都该上学了。真让人唏嘘啊,我对阿宁说,再过几年,我都快退休了。
正聊着呢,彩超室门开了,一次进俩,正好我和阿宁都进去了。我们俩还互相谦让:“你先你先,我不急。”人大夫急了,说:“老的先上。”怎么说话呢!谁老啊?人家才四十六、七、八、九岁!
老男人最大的悲哀之一就是做彩超。女大夫一脸冰霜,正眼都不瞅你:“上床,脱,躺好,往上,再往上,撅,撅高点儿,再高,坚持住,别乱动。”完了扔你两张纸:“擦干净,下来吧。”我边提裤子边问:“大夫,我这没啥事吧?”大夫依旧一脸冰霜:“前列腺有点儿大。”阿宁拍拍我,说:“师傅节哀吧。”
做心电图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我躺床上刚连好仪器,大夫手机响了,“喂喂”,两声信号不好,他跑外面接去了。室内的气氛一时格外肃穆,我平躺在床上,大气儿不敢出,一群火车司机呈扇形肃立在我床前。以阿宁为首,大家表情悲痛,步调一致,缓缓向我三鞠躬。这帮缺了大德的,就差放首合适的音乐了。
做完常规体检,火车司机还要换个地方,做一些针对我们职业的特殊体检,比如观速、观距、测视野、预判能力、应急反应能力。高铁司机要求更高,还要上模拟驾驶台,还要上跑步机、测体能等等。总之吧,查得比婚检还严。你想想也有道理,结了婚,你顶多算是开上了私家车;我们火车头后面,一千多口人呢,不严行吗?
所以说现在的火车司机,特别是像阿宁这样年轻的,身体素质、文化素质普遍都高,就连抽烟喝酒的,都比过去少多了,职业素养嘛。特别是酒,那可是红线,千万不能碰,弄不好,是要撅饭碗的。
火车司机上班时测酒,下班还要测。班前饮酒严禁出乘,下岗接受处理;班中饮酒就简单了,直接解除劳动合同。有的老同志不适应,喝了一辈子酒,戒也难,有时难免存在侥幸心理。那次阿宁添孩子办喜酒,有位同事喝高兴了,多喝了几杯,怎么劝都不行,从中午喝到了下午,菜都没有了,拿啤酒下白酒。阿宁提醒他:别喝了,回家休息吧,别误了工作。他一摆手:“没事,明天早上才出乘呢,我有数,安全得很。”
结果第二天早上出乘时一测酒,吹响了,酒精含量超标,下岗三个月。好嘛,这杯酒喝的,值老鼻子钱了。职工大会上做检讨,哥们儿手捧检查书,痛心疾首:“同志们,吸取教训吧,安全期饮酒,不靠谱啊。”
体检结束,出了医院大门,阿宁跟我告别,和几个同事赶往高铁站。我这老司机,在后面看着小伙子们白衬衣,黑领带,拉着拉杆箱,那感觉,就好像县大队看着独立团。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