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羔羊
母亲从老家到城里小住,住在我家。母亲是被我“忽悠”来的,看到她在老家忙前忙后的样子,一刻也不得闲,我骗她说,孩子马上要高考了,我们两个工作又忙,早出晚归,午饭都是早上做好,孩子中午热一热,凑合。母亲一听,二话不说就跟我来了,还一路埋怨说,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傻呀?
到城里后,我才告诉母亲,孩子并不在家吃中饭,而是在学校。因为路比较远,时间也紧,跟我们一样,孩子早上离开家,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母亲很生气,一遍遍地数落,家里还有几亩地,一片菜园,一群鸡,没事儿就送我回去吧。
我说,不是还有爸么?荒不了。再说,就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农忙了就回去。
母亲嘟嘟囔囔,心里长了草似的,总也静不下来。第一天晚上,我下班回来,母亲已经把饭烧好了。饭桌上,母亲忽然问我,对面住的什么人呀?我今天听见,他们家的门响了好几次,还有孩子的哭声。
我摇了摇头,脑子里拼凑着对面邻居的样子,居然都是一些碎片。搬过来五六年了,也就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电梯里碰见过几次,每次都是点点头,笑一笑,就算打过招呼了。
对我漫不经心的样子,母亲很不满意。她说,远亲不如近邻,万一有个什么事,也能帮个忙呢。对门住着,咋就不能把关系处得热热乎乎的?
妻在一边解释说,妈,城里不比乡下,大家都不串门的。再说了,谁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不知根不知底的,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母亲白了我们一眼,不再提这件事了。
几天后的早上,我又在电梯里遇到了对门的邻居,女邻居穿着职业套装,干净利落,看上去像个白领。她冲我笑了笑,不是以往礼貌性的那种,而是带着一股朋友般的亲热劲儿。边笑边说,你母亲真是好手艺,昨天送了我们一份烙饼,说是她自己做的,味道好极了。
是吗?我有点惊讶,母亲居然没有跟我们提起。
再见面的时候,话就多了起来。男邻居会跟我们聊聊股票,女邻居会跟我们聊聊孩子,话题很芜杂,战线也很漫长。偶尔的,还会互相分享一点儿小喜悦,分担一点儿小忧伤。
又几日,楼上楼下的邻居,电梯里遇见了,居然都开始跟我打招呼,熟络得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特别是楼上一位老太太,脸上泛着红光跟我说,哎呀,我听你母亲说了,你爱人在市三院当大夫。我孙女也在那里呢,去年大学毕业,在那里当护士。我跟孙女说,以后就算有伴儿了,有什么事,互相有个照应。
隔三差五的,我就能收到老太太送来的点心。自己烘焙的,精致小巧,味道比店里买来的可口许多。还有一次,收了一堆快递,往楼上搬。一位大姐热心地帮我搬了一箱水果,边走边说,你母亲说话可真有意思,我妈以前特闷,不爱跟人聊天,自从认识了你母亲,变了个人似的,精神状态也好多了。
我俨然成了楼里的网红,跟我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我以前好像从来也没见过,现在都能知道我的工作,知道我毕业于某所大学,知道我有一个当大夫的妻子,也知道我还有一个马上就要高考的儿子。
我有些不安地劝母亲,这样不好吧?把自己的底细透露给外人。
母亲瞪了我一眼,一个楼里住着,咋能是外人呢?你忘了在老家,整个村子都像是一家人。你小时候,妈身体不好,缺奶,就抱着你东一家西一家地找奶吃,没见谁把咱当成过外人。
我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天,母亲忽然问我,怎么建微信群呀?原来,母亲骑着电三轮出去买菜,没去菜市场,却七转八拐地摸到了郊区一家菜园,买回的菜新鲜又便宜。消息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栋楼,不断有人央求母亲,多捎些菜回来。母亲的手机热闹起来,人也跟着忙碌,陀螺似的,比在老家还要紧张。母亲手里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楼里的住户,有三十多家。每户每天需求的蔬菜种类,都一一做了标记。母亲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当过记分员,说起来,这正是她的长项。
我冲着母亲抱怨,到城里是来享清闲的,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还不如回老家呢。母亲连连点头,是呢是呢,要不还是送我回去吧。说完哈哈大笑,以示我的完败。
农忙前,父亲打来了电话,要我抓紧送母亲回去。父亲说,你妈备下的那些鸡饲料和日用品,眼瞅着就要光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再不回去,连自己也要流落街头。
送母亲回去的那天下午,母亲在微信群里道了一声别。很快,下面有了留言,一层一层架起了高楼,满屏不舍。母亲埋头刷着手机,不说话。我也沉默着,脑子里全是一页一页翻开的日子,算起来,一共19天。
是母亲小住的日子。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