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为北京青年报 “《天天副刊》问卷 ”第二季
本卷主题:清明,我们应该如何理解纪念、死亡与生命?
出题方:《天天副刊》编辑部
本期答题人:刘洪波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01
各地、各家清明节的习俗不同,仪式氛围也不同,或哀伤、或平和,或肃穆,或热闹……您个人比较认同的纪念方式是?
答:清明既是节日,也是节气。清明,顾名思义,清洁而明净,绿柳才黄,花乱草浅,正是一年踏青之时。我觉得古人将悼亡的节日选在清明时节,这本身就蕴藏着一种深刻的生命观:生命是有始有终的,在万物萌生的时候怀念作古的祖先和亲朋,失去所爱的悲痛在大自然吐故纳新的清明之中得到慰藉。所以我个人比较认同的纪念方式是和活着的亲人一起亲近自然、亲近春天,在春游中回忆、思念逝者,感恩他们曾经和我们在一起,爱过、温暖过我们,祈愿天上和人间一样,永远春明景和。
02
聊聊对您影响最大的一次送别生命的经历?
答:大约从而立之年起,生离死别这种事在我的生活中就时有发生了。要说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与父亲作别。
得知父亲患了肝癌,而且是晚期,是在2008年的四月天。我赶回老家时,父亲面色蜡黄,明显衰老了好多。我谎称因为学生要当志愿者服务奥运会,所以学校提前放假了,父亲很高兴。我们一边闲聊,我一边给他按摩,发现他的腿和脚已经肿得很厉害了。没几天,父亲的病情就恶化到流食都吃不下,紧接着眼睛也看不见了。父亲要强,我是看他摸索着洗手才发现他失明了,心揪痛到窒息。
父亲走得很快,前后不过半月。送别了父亲回到北京,五月的阳光格外刺眼。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却会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强烈的思念是许久之后才仿佛破冰而出的水流,汹涌而来。我不要天人永隔!每天都期盼着父亲能给我托个梦……
03
如果您身边曾有某个生命的逝去让您久久无法释怀,您是如何自我疗愈的?
答:理智想来,我对父亲的离去不能释怀,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父亲走得太急,我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二是没能承欢膝下而心有愧疚。时间、回忆、责任,这三味药应该是主要的吧,时间会消磨痛苦,回忆能安慰心灵,而责任强迫你面对现实。
我个人的自愈还得益于与父亲的梦中相聚,父亲大概是舍不得女儿受思念之苦,在我的千呼万唤中终于现身,神情是好笑里又带点无奈,像任何一个宠溺女儿任性的父亲。
04
假如面对孩子,您将如何回答“什么是死亡?”这样的问题?
答:死亡是做一个长长的、长长的梦,就像睡美人。
05
关于生与死,请推荐一部对您最有启发的书籍或影视作品,理由是?
答:关于生死,我推荐美国2007年出品的电影《遗愿清单》,主演杰克·尼克尔森和摩根·弗里曼。这部电影打动我的点就在于心动不如行动,完成心愿任何时候都不晚。
06
或早或晚,人人都将面对疾病、衰老、失能、终点,在您看来,有什么方式和办法可以面对“死亡恐惧”?
答:说来奇怪,有的人很早就有所谓的“死亡恐惧”,有的人却一直不曾有过。但是,疾病、衰老、失能、终点,这些的的确确是每个人迟早都要面对的,不管有没有“死亡恐惧”。这里就要回到我最开始所说的,清明节其实就是古人智慧的体现,我把它理解为面对死亡的演练。每一年春暖花开、生机最旺的时候,我们都来想一想死亡,在对死亡的回顾中加深对生命的理解。因为有生,就有期盼;因为有死,才有珍惜。从生到死这百十年,奋斗过,为成为更好的自己努力过,爱过、温暖过、帮助过、护佑过他人,一辈子就攒下了财富。老了、走不动了,还有回忆,还有人惦记,应该就不会恐惧吧。其实,最好是自己可以选择体面地离开。没有也没关系,对于我们决定不了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07
开个脑洞:如果您是自己一生故事的编剧,会如何设计这个故事的终局?
答:编故事,这个好!我设想:刘老师退休以后的生活无波无澜,依旧是看书、码字,只是不用上课了。某天午睡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飞行器上,下面是蓝色的地球,海洋、岛屿……飞行器不大,只有她自己,而且也没有操纵手柄、仪表盘之类的。最初的慌张过后,刘老师任命地放松身心,结果发现飞行器可以随心所欲,比孙悟空的金箍棒还厉害,动念一想即可。刘老师心花怒放,去宇宙中自由翱翔了……
08
假如今生到此,您认为自己哪三项是最得意、“无愧此生”的?余生往后,您最想实现的、能体现您人生价值的个人梦想又是哪几项?
答:“假如今生到此”,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因为不久前有一位和我在同一层楼办公的同事突然过世,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这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就像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其实,近两年,我身边不断有人远行,包括我中学和大学的老师、我教过的学生。他们中有的九十多岁,有的才三十多岁,正应了“黄泉路上无老少”这句话。因而,不由就会想,假如今生到此,我待如何?纠结了几天,我发现,自己的回答竟然是:不如何,该干啥还干啥。
这算不算是觉得无愧此生呢?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否定前半生,没有觉得应该改弦易辙,算吧。但要举出三项最得意的事,还是有些困难,因为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小字辈,还在路上,还没有做成什么事情。
今天刚好给学生看论文,里面谈到女性形象,我就借着这个思路说一下吧。如果说无愧此生,那我大概可以说,我自认不曾松懈地在努力做一个好妈妈、好老师,也在尽力保持独立的自我。但做没做到、在多大程度上做到了,恐怕不好自说自话。
余生往后,不知道这余生还有多长。我希望首先尽量健康地活着,在这个前提下,把自己前半生读过的书、走过的路、思考过的问题写下来。如果有更多的余额,就翻译几本当代俄罗斯小说。
约稿/王勉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