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别林出生于伦敦的一个演员家庭,父母在他三岁前就已分开。父亲在年仅37岁时因酗酒过量去世,母亲则长期遭受精神疾病的折磨。卓别林和他的同母异父兄弟雪尼在贫民习艺所里度过了童年的大段时光。年仅十岁,他就加入了童伶舞蹈班,开始了职业演艺生涯。
1915年起,他大放异彩,将喜剧、欢笑和轻松带给了满目疮痍的战后世界。后来的二十五年里,世人经历了大萧条和希特勒的上台,卓别林始终坚守岗位……从未有人在人们如此需要的时刻,给如此广泛的人群带来娱乐、愉悦和宽慰。
塑造了多个经典戏剧形象后告别银幕的卓别林,曾在古稀之年以唯一的一部自传回顾自己一生和从影经历。作为一部剖白之作,《卓别林自传》展示了卓别林全部的魅力、勇气、追求和信念:他如何发现和完善自己的天赋,他此后的电影生涯如何展开,以及他如何获得了全球声誉。这部传记是最早期的演艺名人回忆录,重现了电影和戏剧史上的真实细节和关键轨迹。在剪辑式的描述中,他陈述了自己的爱与恨、喜怒与纠结,以及喜剧演员在舞台背后被过度消耗的乐观精神。
我于1889年4月16日晚上8时,出生在沃尔沃斯区的东街。此后不久,我们一家人就搬到了兰贝斯区圣乔治路的西广场。据母亲说,当时我的生活是幸福的。我们的家境相当宽裕,一家人住了三间陈设很优雅的屋子。我至今记得:母亲每天晚上去剧院之前,总让我和雪尼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爱怜地给我们把被窝掖好,然后将我们嘱托给一个女仆。三岁半时,我闯了个祸。比我大四岁的雪尼变戏法,把一枚硬币吞下肚去,再从脖子后边取出来,我不甘示弱,也同样把一枚半便士的硬币吞了下去,害得母亲只好去请医生。
每天夜里从剧院回到家,母亲照例要留一些好吃的东西在桌上—一块那不勒斯蛋糕或几颗糖果—让我和雪尼第二天早晨吃,讲好了要我们早晨别吵闹,因为她往往睡得很迟。
母亲是杂剧场的喜剧演员,那时年纪刚近三十岁,长得娇小玲珑,面孔白皙,眼睛是蓝紫色的,淡棕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下。我和雪尼都很爱母亲。虽然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但我们都觉得她美得像天仙一样。多年以后,认识她的人还对我说,她当时娇艳可爱,有着一种迷人的风韵。她常常很得意地把我们弟兄俩打扮得整整齐齐,星期日一起出去远足,雪尼穿的是伊顿公学的学生装和长裤,我穿一件蓝色天鹅绒上衣,配一副蓝色手套。我们沿着肯宁顿路漫步,一路上出足了风头。
在那些日子里,伦敦的一切都是那样从容不迫。动作的节拍是从容的;甚至马拉着的有轨车,沿威斯敏斯特桥路跑下去时,也踏着从容的步子,然后,到了桥尽头,在旋转盘上,也从容不迫地拐过弯去。在母亲走红的那些日子里,我们也住在威斯敏斯特桥路。那儿的人都显得欢欣而和蔼,街上都是吸引人的店铺、酒馆和音乐厅。路拐角上对着桥的那家水果店陈设得五彩缤纷,铺子外面也都是排得整整齐齐、堆得高高的水果—橘子、苹果、梨和香蕉,而这就跟河对面那座庄严灰暗的议会大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就是我童年时代的伦敦,这就是我情感渐萌、思路初开时的伦敦:记得那春光明媚的兰贝斯;记得那些琐碎细微的事情;记得怎样和母亲坐在公共马车的顶层上,试着去触那掠过去的紫丁香树枝;记得那些扔在有轨马车和公共马车站附近人行道上的五颜六色的车票—橘的、蓝的、粉的、绿的;记得威斯敏斯特桥路拐角上那些脸色红润的卖花姑娘,她们正在做一些鲜艳的纽扣眼插花,灵巧的手指拨弄着闪亮的锡箔和颤巍巍的羊齿草;记得那些刚洒过水的玫瑰花,它们在润湿中散发着香味,勾起了我迷离恍惚的忧郁;记得那些令人感到郁郁寡欢的星期日,那些面色苍白的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孩子走过威斯敏斯特桥,很小心地拿好他们的玩具风车和彩色气球;记得那些一便士的妈妈船,它们驶过桥底时,会轻轻地把烟囱倒下来。我相信,我的心灵就是在这一切琐事中成长的。
我们家客厅里的一些物件也影响了我的情绪:母亲那幅和真人一般大小的蕾尔 · 格温的画像,使我感到厌恶;餐具架上的那些长颈水瓶,使我感到愁闷;那个圆形小八音盒的珐琅面上绘了几个云雾中的天使,我看了又是欢喜又是迷惑。我喜爱的是那把用6便士从吉卜赛人那儿买来的玩具椅子,它使我体会到一种占有财物的特殊感觉。
我记忆中的一些不平凡的大事是:一次跟母亲一起去皇家水族馆 看杂耍,看到了“她”,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熊熊烈火中伸出脑袋向人微笑。我们还花了6便士摸彩,母亲把我举到一个装满木屑的大桶口边,让我从里面摸一包意想不到的东西,结果是一块吹不出声音的口哨糖,还有一枚玩具红宝石胸针。还有一次是去坎特伯雷游艺场,我坐在一张红丝绒椅子上,看父亲表演……
后来,天黑了,我坐在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的顶上,母亲把我裹在一条旅行毯里,车上还有她剧团里的一些朋友。我们的吹鼓手吹响了号角,和着马匹的得得蹄声和挽具的叮叮铃声。我们沿着肯宁顿路驶去,我沉浸在他们的欢乐和嬉笑声中。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在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也可能是几天以后,我突然觉出母亲的举动和外界的情形都不大对头。那一天她整个上午都和一个女性朋友在外面,回到家里时她是那么激动。我正在地板上玩耍,意识到笼罩在我上空的气氛极度紧张,而我则好像是在井底下倾听什么似的。母亲又是哭又是喊,她一再提到一个叫阿姆斯特朗的家伙—阿姆斯特朗说这呀,阿姆斯特朗说那呀,瞧阿姆斯特朗这个畜生!她异乎寻常地激动和紧张,于是我哭了,哭得很厉害,母亲只好抱起我来哄我。又过了几年,我才知道那天下午是为了什么。原来母亲刚从法院回来,她告父亲不扶养她的孩子,可是官司打得不太顺利。阿姆斯特朗是我父亲的律师。
我不大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也不记得他曾经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过。他也是一位喜剧演员,性情安静,喜欢沉思,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母亲说他长得像拿破仑。他还有一条洪亮的嗓子,被公认为一位优秀的艺人。在那个年代里,他也能挣到每星期40镑的高薪。但他嗜酒如命,据母亲说,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俩离了婚。
在那个年头里,歌舞剧演员不喝酒,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因为所有的剧院都卖酒。演员演完戏后,总要到剧院附设的酒吧和主顾们对饮。一些剧院的酒吧赚的钱比票房赚的还多。更有许多名角之所以能拿到大量的薪酬,不仅因为他们有演唱的才能,而且因为他们把大部分钱都花在剧院的酒吧里。不少艺人都在酩酊中毁了自己的一生,而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他因饮酒过度病故,死时年仅三十七岁。
母亲总是以幽默和愁怨的口气谈到有关他的事情。他喝酒时脾气很暴躁,有一次他大发雷霆,母亲就和几个朋友一起跑到了布赖顿,父亲盛怒之下拍了一封电报:“你打算怎样?立即电复!”她的回电是:“打算跳舞、宴会、野餐,亲爱的!”
母亲在姐妹二人中居长。外祖父名叫查尔斯 · 希尔,出生于爱尔兰科克郡,是一个皮匠。他面色红润,白发蓬松,胡子长得有些像惠斯勒所画的卡莱尔。风湿痛把他折磨得够苦,据他说,民族主义者起义的时候,他因为要躲避警察而睡在潮湿的地上,结果就染上了这毛病。最后他在伦敦落了户,在沃尔沃斯区的东街靠修皮鞋过日子。
外祖母有一半吉卜赛血统。这件事原是我们家的一个秘密。然而外祖母却常常夸口,说什么她家是一向付高价地租的。她娘家姓史密斯。我只记得她是一个性情活泼的小老太婆,每次看见了我,总是学着小孩讲话的声调跟我亲热。我还不满六岁那年,她就死了。她早已和外祖父分开,至于是为了什么,他们俩谁也不肯说明。但是据凯特姨妈透露,那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三角恋爱纠纷,外祖母和她的新欢在一起时被外祖父撞破了。
如果以普通的标准来衡量我们家的道德观,那就像将一支体温计放在沸水里一样荒唐。由于有这样一种家风,皮匠的两个漂亮女儿很快就离开了家庭,被吸引到舞台上去了。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