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在岐山的一个道观里幽居,跟道长学道医之学,顺便在幽静的山谷里清静一下内心,把繁芜的琐事都撂在一边。白日在深山中跟着道长找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草药,晚上,偎着炉火打开电脑记录一天来发生的事情,顺便翻翻旧时碑帖,时日大好。
岐山的冬日相对是萧索的,白日里,山是枯瘦的,似一卷焦墨。偶有一些绿色,是被埋在地下的草根,也许是山间的地气较热,草木的叶子落尽,但根部仍是绿色的。按理说,根部绿色的植物极少,一般的植物,根部都以白或者褐色为主,这样一些根部的绿,似乎可以看成是绿色的退隐,隐到地表以下去,在另一重世界,保留一些残存却葱茏的春意。这样想着,这又像是躲在岐山修心的我。
富春山居图 元代 黄公望 绘
午时太阳若有若无地从山的那一边升上来,朦胧的,有一些油画的味道,确切地说,更像是元代的山水画卷,恬淡、幽远,意趣横生。这样的情境,我在《富春山居图》中曾经看到过,在八大山人的花鸟图中也曾撞个满怀,世界何曾寥落,它们不单单是寄居在文人的画卷中,在偏僻处的某一个山坳,都有它们的身影。只不过,这样的身影,更有一些隐逸的风度在。
山上,仍有一些山核桃没有收尽,竟然还有柿子,在山坳处的一处山洞边,赤黄一树,小小的磨盘一样坠在枝,那感觉,让人想起《山海经》里的植物。这样一树“不知转入此中来”的秋景,在这样严寒的冬日,不得不说是一处奇景了。山洞的暖,给了这棵柿子树以喘息之机,也许是因为无人问津,它们坐果也悠闲一些,这是属于一棵柿子树的“从前慢”。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和道长喝一些酒,道长泡的药酒,曰红藤酒。这名字,来自唐诗宋词。这是黄藤酒,和红藤酒有什么关系,已经无从考究,也不必考究了。只知道一杯酒下肚,周身都是暖的,甚至可以说是春意融融。在这样的夜晚,打开电脑,熟悉的那数千个文字列阵而来,重新组合被我记录在文档里,封存,不必着急发。
世界事,万事万物都急不得。人难得的是有一颗清放的心,来处事,来生活。
亦想起欧阳修的一些趣事。南宋文学家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六一居士上》记述欧阳修筑亭邀花一事:欧阳修在滁州任职的时候,筑了两座亭子,一座是大名鼎鼎的醉翁亭,另一座叫做醒心亭。醒心二字,真是大好,现如今,谁还会专门筑一座亭子来醒心,一是没有那份闲情,二是少有那份资财。两座亭子建好以后,滁州有位姓谢的先生,也许是拍欧阳修马屁,也许本身就十分风雅,想送一些鲜花栽在两座亭子的周围,就请示欧阳修,我该栽什么花呢?欧阳修回复了一首诗,也很有意思:“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很是风雅,古人之间的风雅,处处有,回应马屁精也不必教训,而是写给他一首诗。
欧阳修《灼艾帖》
胡仔在评价此事的时候,用了一个句子:“其清放如此。”确实,古人的清放,时时闪现,冷不丁地给你来上温婉的一笔。清放,无非是清雅闲适,或者是清净放旷。我还是喜欢后者,清净一颗负累的心,放空自己,或者是把自己放逐在旷达的山水之间。山水如手卷,在亭桥边背着手观风景。
文/李丹崖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