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面情绪不配支配我们的心灵，不配占有我们的任何时间。”镜头里，带着黑框眼镜的“流氓书生”认真地对着网友们说。

每当再看丈夫生前的这些影像时，“花气袭人”都只会发呆。她像是困在了这个场景中：满满当当的书架、细碎温暖的阳光、不时乱入的猫咪、细微的碰撞声、镜头前含笑分享读书心得的身影……

2022年1月18日豆瓣大V“流氓书生”被确诊为肝癌晚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病重离世。离世的这一年，他仅仅四十岁，离开的这一天，正是元宵节。

“花气袭人”在朋友圈写到“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想两件事，这日子怎么过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但她又将这条动态删除，朋友圈仅留下丈夫生前灿烂的微笑及猫咪们的近况。她让自己的朋友圈充满了阳光，她依旧是那个充满热情和希望的“花姐”。生活继续，一切似乎都没变。

患有抑郁症的“花气袭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丈夫视频里的那句“负面的情绪他不配支配我们的心灵，他不配占有我们的任何时间。”家里的猫不知道打翻了什么，她就坐在那里听着碰撞声与喵喵声，却忘记了理会。她只是想念着丈夫，想念着为这些待领养的猫咪找一个安生的家。

书生意气

“流氓书生”出生于浙江小城，真名叫吴雪锋。和大多数80后一样，他整日不可自拔地沉浸于金庸与古龙构建的童话世界中。在娱乐业尚不发达的小城里，书摊上那些泛黄卷页的武侠小说几乎是他所有的精神慰藉。

每每在书借到手后，他都挑灯一口气读完，又顺着书脊封面一遍遍摸过，将书不断地翻至精彩之处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那些书中的“侠义”、“道义”让他心驰神往，带给他一个重情重义、理想化的世界。

家里情况不好，高中一毕业他就直接放弃了读大学，他想要像书中的人物一样不拖累人。他向外婆要了两千块钱，早早开始闯荡自己的“江湖”。结合自己对书的狂热爱好与谋生的现实考量，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当书摊老板。他曾兴奋地认为“这样以后看书就不用花钱了”。

接手了相识的卖书人的摊子后，他便全身心地投身于书的海洋，在看书的同时等待着一个又一个过路人的驻足，每一个低头翻阅自己书籍的人都让他感到灵魂的共鸣。

再后来，他听说北京城里的书多，宣武图书馆和崇文图书馆一整年的会员甚至只要五块钱。他便不加多想地直奔北京，从地坛书市到北大、北师大、天桥……喧嚣的北京城内留下了一位内敛安静的书摊主的脚印。

北漂流浪

从小城来到北京之后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听不懂的京腔普通话、和城管打游击的书摊……与每一个北漂一样，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但更多的是茫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终于攒下了自己的小书店，结识了妻子“花气袭人”。偌大的北京城中，深深热爱的书与紧紧相依的两个人给这个小家庭带来温暖与满足。

两人进不起新书，就靠卖旧书经营，租不起大店，就靠网店售卖。书店小生意仅能勉强糊口，但两人也恩爱和美。直到2011年，一只不速之客闯进了他们的生活。看到那只橘黄色的流浪猫时，他们犹豫了。靠卖书糊口、蜗居在北京的两人其实生活并不富裕，北漂的他们也并没有足够宽敞的房屋与稳定的生活来源支撑饲养宠物的开销。懵懂的流浪猫渴望的眼神击中了他们的心，心生不忍。他们便将它留在了家里。

有了一只就有第二只，从十几只又到几十只再到如今的上百只。随着流浪猫的逐渐增多繁衍，他们的生活多了一项沉重而甜蜜的负担。不忍心送出去更不愿意赶走，只能任由自己的生活一点点被蚕食。

夫妻俩常常感到无力，卖一本旧书利润不过十来块钱，可众多猫咪的猫砂、伙食动辄几百。遑论收养的流浪猫中有不少都身体不好，救助一只生病的猫，动辄就是几千元、上万块。“流氓书生”也曾抱着猫唠叨过“京城居，大不易”，也曾与妻子玩笑道“没人买书了，大家都要饿死了”。可他们却始终没有将猫咪们赶走，转眼间，又开始了新的忙活。一边照顾猫，一边经营着小书店的出单发货。

“流氓书生”是吴雪锋的豆瓣网名，书生与流氓是他的两面，书生象征着对于书籍的热爱，而流氓则是面对现实的不易。

猫时光

2018年，书生开始直播。他的抖音号就叫做“书生与猫时光”，他在直播中讲述书的故事，也开始讲他和猫的故事……

在他的社交平台分享中，每天早上，书生与妻子都在猫咪的问候中起床。数十只猫咪的铲屎、喂食与换粮就要花上他们一个多小时。小小房屋中蜗居的夫妻二人忙忙碌碌地通过网络完成书籍的联络、销售，将书籍发单到全国各地，为猫咪安排一天的饮食作息。主人房屋虽小，猫咪们却躺在宽敞的“上下床”上，懒洋洋地享受着两人的照顾。

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找上门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甚至曾一个月内捡回十多只猫，往返医院十余次，亲手埋葬十只猫。快递员有时埋怨，书生买的猫砂比寄出去的书多多了，让他不要再用快递买猫砂了，因为猫砂像水泥一样沉。

频频的生离死别与越来越重的责任没有摧毁他的温柔，在看到需要帮助的流浪动物时，他依旧还是选择带回家，把它们照顾好后，再给它们找到领养的新家。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猫与书一样，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主要内容。

书店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足以维系猫咪们的生活，于是书生想到了“直播带货”，售卖猫狗相关产品。

面对着名气的增大，不少人愿意伸出援手，直播带货让他能够为猫咪做更多的事情，为更多猫咪救治后寻找合适的领养。但这也为他招致了重重质疑，不少人质疑他这种直播买书求助的做法。

“作秀”、“捞钱”等评论与谩骂向他涌来。他却总是温柔安静地向着镜头对面的观众朋友们分享着自己的生活，继续着日复一日的救助。每次结束直播后他都笑眯眯地轻声对镜头说“祝大家今天快乐，明天好运”

恨别离

早在2017年，妻子“花气袭人”就曾经在豆瓣上贴出书生因为操劳过度患上急性肠胃炎的照片。这些年来，书生在紧张劳碌的生活中消耗了太多心力，由于过度操劳身体频频陷入问题。

因此2022年年初，书生抱着猫咪直播时，虽已感受到明显的不舒服，却依旧并未重视，依旧坚持直播。第二天，看到确诊肝癌肿瘤的结果时，妻子只感觉耳边一阵嗡鸣，天都要塌了。

流浪猫狗太多，开销太大，这些年来两人并未攒下太多钱。高昂的医疗费用让这个“仅直播带货不接受捐款”的家庭被迫选择在网上众筹医药费，在网友的帮助下，短短几日之内就筹到了19万元人民币。

但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有人质疑书生的所作所为，“一个人能够花那么多钱照顾另一个物种，却不给自己买医保，值得吗？”这个话题甚至一度成为了网络热搜。

本以为有了钱，丈夫就有救了。但随后的一个月，书生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两颊的肉掉没了、法令纹变得明显、皮肤松弛、眼睛失去了过往的光彩，再也不复过往的精神状态。躺在病床上，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像是风中折断干枯的野花。众多亲朋好友的鼓励、网友们的支持、嗷嗷待哺的猫咪们都未能将他留住。

妻子说“现在想想最痛的还是医院的告别室，解剖医生让我和书生鞠躬告别，我一下子就崩溃了，痛哭到浑身发抖，这种诀别，真不是一般的痛”

万家灯火的元宵节，书生家中却没有灯光。

遗愿很清爽

书生与妻子任劳任怨、尽职尽责地当起了猫咪的奶爸奶妈，却始终没有生育自己的后代。书生在离世前的遗愿中提到把自己捐出去，“不用追悼会不用买墓地不用扫墓——我也没有后人”他最后的愿望简单极了，只希望自己能够“物尽其用”，将自己的遗体捐出，不要浪费。

书生的遗体如愿捐献给北京红十字会，书生终于可以休息，不必再忍受病痛折磨，不必再如此辛劳。只有妻子独自守候，默默的一遍遍的回忆两人曾有的每一点焦急。

截至如今，他们已经收养了上百只猫咪、30多只狗，还有一只被遗弃的兔子。而这些，都还需要妻子一点点处理，尽快为它们找到领养家庭，让书生能够不再惦念这些毛孩子们。

书生的账号交由妻子打理，他们的网店由妻子继续运行，助养群也由她继续经营、生病的猫咪由她带去医院、领养信息及猫咪状况也在不断更新……生活继续，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化。

只是春天到了，妻子“花气袭人”却并未感觉到多少暖意。只有抗抑郁药与不经意间流露的心力不支让人注意到书生已经一去不复返。

实习生 刘曌元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