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祸福相倚”,苏轼的“大智如愚”,鲁迅的“为了忘却的纪念”……将两种相反意义的词语排列组合成新词,进而产生矛盾冲突的特殊效果,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惯用表达手法。如今,这种话语表达手法逐渐受网络青年追捧,并从网络话语圈扩展至现实生活。从最早的“痛并快乐着”“土豪”到近年的“朋克养生”“精致穷”等,形成了一大批以矛盾式表达为风格的青年流行语。
究竟是呐喊,还是彷徨
在身份角色中,不少青年对向上流动充满迫切期待,但与现实地位之间形成了较大差距。外部环境的复杂性和自身能力的局限性催生了他们的矛盾心态:一方面无所适从,另一方面又渴望改变现状。在社会生存压力之下,部分青年群体对身份角色的焦虑进一步发酵。
为了应对这种焦虑,部分青年采用“矛盾式表达”来寻求破除受阻现状的可能性,例如“积极废人”“佩奇社会人”“小镇做题家”等。这种矛盾式表达折射的是对身份与现实冲突的反叛和解构,并进行自我心理调适、建立心理缓冲区的尝试。
同样,在日常消费中,受消费主义诱惑,一些青年妄想集全身之力,以最大程度追赶潮流。“骑单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即便已“穷得快要吃土”,也要追求“品位”和“精致”,过着一种“精致穷”的生活。
也有一些青年看穿了消费主义所描绘的虚幻场景,坚定选择“攀比型节俭”。攀比的本意是“不顾自身客观条件盲目跟风比较”,但与“生活俭省、有节制”的概念相组合,构成了对“精致穷”消费模式的反讽与自嘲。“哪怕穷困潦倒,也要美若繁星”“既爱又厌、既想拥有又想远离”成为他们消费时最真实的矛盾写照。
疏离又亲密,真实又虚假
不少青年由于担忧在现实社交里“说错话”“不知道说什么”“过多坦露真实内心”,便迷恋于虚拟社交的高效便捷和轻松愉悦。于是,“现实社恐,网络话痨”与“线上热闹、线下独处”成为常态。
正因存在“想要表达又不敢表达”的矛盾心理,“云串门”“自嗨式聊天”“热心社恐”等网络流行语频频出现。“热心社恐”,即“不善社交却又向往社交,但在尝试之后还是认为一个人好”。与之相对的是“自嗨式聊天”,指聊天时陷入一种自嗨模式,他们不强求对方回应自己,认为痛快表达自己观点便达到了聊天目的。
这些网络流行语折射出一部分青年在社会交往中过度强调自我意志,以“我”为主体宣告“我说故我在”。于是,当代一些青年的社交仪轨就愈发朝着疏离又亲密、真实又虚假的“麻花”态势进发。
矛盾式表达从社交延展至婚恋。传统婚恋观里,单身通常是被动的、不得已的选择,但随着家庭暴力、伴侣出轨等负面社会新闻层出不穷,一些青年构筑的心理防线越来越高,开始“自愿”不谈恋爱并恐惧婚姻。于是,“主动式单身”应运而生。
然而,不婚不恋并非他们内心的真实表达,他们之中仍有大批“CP青年”(CP指影视及综艺中的情侣,现实中并不一定是)沉迷“嗑CP”,高喊“我可以单身一辈子,但我嗑的CP一定要在一起”等口号,通过远离现实和旁观他人的亲密关系来获得恋爱满足,并将浪漫爱情寄托在他人身上。实质上,许多青年并未放弃对纯真美好爱情的向往,他们渴望亲密的婚恋关系,但又讨厌婚恋相处中的麻烦。
矛盾漩涡之中,矛盾式表达无处不在
今天的“矛盾青年”也在演绎着一场审美反差的盛宴。一些卡通形象将“丑萌”深入人心,它们通过形似屁股的脸蛋、沮丧且充满褶皱的面部线条等丑得“千奇百怪”,却又凭借圆圆的造型、无辜的表情令人心生怜爱。
除了外形上的反差,某些青年也开始崇尚“土到极致就是潮”的观念:大花袄登上国际电影节的时尚秀场,出身县城的乐队自称“宁愿土得掉渣,也不俗不可耐”。他们秉持着离经叛道的审美观和猎奇心理,将“丑的厌离”与“萌的亲近”、“土的滞守”与“潮的奔涌”构成了俗雅互混、美丑相融的“审美矛盾”。这种反差式追捧表达出审美与审丑的激烈张力,将颠覆与解构作为标新立异、凸显个性的方式。
在健康观上,当社会上“996”过劳文化盛行之际,面对高密度、高强度的工作,挑灯夜战、饮食失衡成为部分青年生活常态,他们不得不把养生产品作为弥补自己过度损耗的“神丹妙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与“惜命”念头交织,诞生出“朋克养生”的自嘲。“用最贵的护肤品,熬最晚的夜”,“辣条与金银花齐飞,啤酒共枸杞一色”,这种强烈对比不仅宣泄了对快节奏生活的报复性消遣,也道出了在现实生存压力下必须爱惜自己身体健康的选择性无奈。
矛盾式表达将青年事业观、消费观、社交观、婚恋观、审美观、健康观中的矛盾冲突,借由对抗式语言充分彰显,越来越多青年将其作为自身标签而自我标榜。时代的巨大变革将青年裹挟进矛盾漩涡之中,这个压力巨大又生机勃勃的群体,一方面渴望有根,另一方面渴望有翅膀;一方面顺从性偷懒,另一方面反抗性奋斗。精神与物质、欲望与现实无时无刻不在他们身上撕扯、角逐。
对此,我们需要深入探究青年矛盾心理及背后成因,筛选出对主流话语体系具有消解与离心作用的因子,提供弥合矛盾、超越新精神阵痛的良方,积极引导青年接续奋斗,勇担时代使命。
编辑/孙政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