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2日，一名刚满18岁的青年来到叙永县法院拜访了未成年人案件审判庭的王凤莲庭长，这是两年来每个春节前他都要做的事情，跟王庭长聊聊天，叙叙旧。

正是这个少年的案件，叙永县法院在2019年发布了全国首个责令履行监护职责告诫书，要求孩子的父母履行监护人责任。

从那以后，叙永县法院开始探索，在2021年11月成立了全国首个涉诉未成年人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实施后，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站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依法带娃”的同时，也依法让家长接受家庭教育指导。

全国法院系统有了首个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站 

王凤莲是叙永县法院未成年人案件审判庭的庭长，刚刚认识眼前的这个青年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满16岁的少年，那时他因为无证驾驶摩托车发生事故后逃逸，被送上了未成年人的审判庭。

在庭审过程中，王凤莲发现，少年的父母严重怠于履行监护责任，为他购买了无证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逃逸后，父母也没有规劝其自首，对受害人的赔偿也非常消极。

在这种情况下，法院向少年的父母发出了全国首个责令履行监护职责告诫书，告诫书中列明了少年的父母怠于履行监护行为，责令其改正。

随后，法庭给这个少年指定了社会观护员，后续关注其家庭教育情况和生活学习情况。

此前，叙永县法院和当地的一些爱心企业合作，由企业对判处非监禁刑的青少年提供就业岗位，通过双向选择，帮助非监禁刑青少年重回社会。

因为交通事故逃逸，少年被判缓刑，要对其实行社区矫正。考虑到其已满16岁，少年本人意愿不想再继续读书，于是法院联系了爱心企业对其进行接收，并指定了社会观护员做挽救帮教工作，帮助他正常回归社会，同时责令其父母接受家庭教育指导。

此后的回访工作一直持续到少年满18岁。2021年，王凤莲还和社会观护员一起给他过了生日，经过评估后终结了对他的回访帮教工作。

后来，每年春节前他都会来到法院看望王凤莲，告诉他自己的近况。如今，少年已成青年，他告诉王凤莲，自己的工资收入稳定，已经能够自食其力，让她不要担心。

这个案件是在《家庭教育促进法》出台前完结的，但诸多类似未成年人案件都让王凤莲感受到，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往往存在家庭教育不当或者严重怠于履行监护职责的情况。于是，从2019年开始，叙永县法院开始将家庭教育环节融入到庭审审判中。

从那以后，叙永县法院有关未成年人案件的庭审过程，除了法庭调查、法庭辩论和最后陈述外，还增加了家庭教育指导环节。

在这个环节里，法官会向未成年人的父母及监护人普法释法，让家长意识到，家庭的矛盾和破碎不要影响孩子的成长。

成立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站后，叙永县法院针对有孩子的离婚案件，在审判抚养权纠纷时，都会对父母双方进行家庭教育指导，其他的案件如果发现父母有严重怠于履行监护职责的或者有严重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法院都会提出劝诫并发出家庭教育指导令，这些工作都由工作站来完成。

叙永县的家庭教育工作指导站由14名指导师组成，他们由来自法院、民政、妇联、关工委、教委等部门的专业人员组成，各方签署了合作联动协议，每个部门有各自的分工。

14名指导师需要经过培训才能上岗，培训内容包括《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婚姻法》等法律知识，还有婚姻家庭调节方面的技巧。

培训后，根据需要家庭教育指导的个案，工作站会从14名指导师中指定2名与个案情况关联度比较高的指导师，这2名指导师将制定家庭教育指导方案，交给妇联和法院等部门审核，审核通过后即可按照方案来实施。

家庭教育指导工作完成后，指导师还要对结果进行反馈，根据评估效果来看是继续进行家庭教育指导，还是不定期回访。

由于叙永县的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站2021年11月份才挂牌成立，运转时间只有三个月，因此目前还没有对14名家庭教育指导师进行考核，但工作站已经在完善考核方案，未来将根据指导师的工作次数、情况记录、报告反馈、指导效果等方面来考核指导师，不合格的将解聘，优秀的将予以表彰。

最难扭转陈旧观念 夫妻关系是家庭教育根本

叙永县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站成立三个月以来，法院给三对父母发布了《责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导令》，由工作站的指导师给他们做了家庭教育指导。

尧冰是叙永县妇联副主席，经过相关的培训以后，她成为了叙永县14名家庭教育指导师之一，参与了后来的几次家庭教育指导工作。

在这几次工作中，给尧冰记忆最深的是一对父母给未成年女儿订立婚约后收受礼金产生纠纷的案件。之所以给她的印象深刻，是她在家庭教育指导过程中，充分体会到了当事父母不懂法的问题。

尧冰说，她在给这对父母做家庭教育指导的时候，直接告诉他们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有关条款，明确告诉他们，其女儿还是未成年人，父母订立的婚约是违法的，无效的，根据《婚姻法》，只有领取结婚证的婚姻才受到法律保护，因此他家收受男方的礼金必须退回。

经过尧冰的普法后，这家父母才明白自己的行为不对。随后，尧冰又给他们进行了思想教育，告诉他们要好好培养女儿自强自立，现在社会女性已经不是靠嫁人来立足的时代了。

尧冰感受得到，家庭教育的问题很多根源是在父母的思想理念上，在她进行家庭教育指导时，最难处理的也是父母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有一个孩子经常逃学，学校发现其父母怠于家庭教育，尧冰接触了这个案例后，跟这对父母谈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孩子的妈妈表现出了一定的转变，意识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但孩子的爸爸一直有一个“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认为他自己赚钱养家，就已经尽到责任了，教育应该是孩子妈妈和老师的事情。

尧冰纠正了他这种观念，还跟他强调父亲的形象在孩子心目中的重要作用。“那个案子做了两次家庭教育指导，效果有一些，但还需要继续跟踪。妈妈好了很多，爸爸的改变就慢一点。毕竟他的旧观念还在，指望一次两次就扭转也不现实，但做了家庭教育指导，总比没做要好。”

尧冰介绍，在他们的工作下，这个案例中的未成年人已经能够回到学校上学，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他们对于接到的个案会一直做回访和评估，直到个案的问题能够得到最终解决为止。

在工作中，尧冰发现，好的家庭教育各有各的不同，而坏的家庭教育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家庭关系不和睦，其中又以夫妻关系为根本。在实践中，有些夫妻关系好，但教育的方法不对，这种很好纠正，接受家庭教育指导后，很快就能步入正轨。而如果是夫妻关系破裂，带着仇恨心理，家庭氛围不好，孩子感受不到爱和关怀，外界介入的效果也不会太好。

所以，她觉得从对待孩子的教育来说，离婚也不一定就会有不好的影响，只要父母双方都尽到责任，不要仇恨对方，指责对方，即便是离异家庭，也能够给孩子好的教育。反过来，有些家庭虽然为了孩子不离婚，但一直吵吵闹闹，其实并没有给孩子好的家庭教育。

在做家庭教育指导员的过程中，尧冰自己也越来越感受到家庭教育的重要。她自己也是个妈妈，她觉得父母应该跟孩子一起成长。家庭是这个社会最小的细胞，家庭搞好了整个社会都不一样，“以前很多人不重视家庭教育，都觉得教育中老师的位置最重要。其实家庭教育才是这棵树的根，好的家庭教育能够促进学校教育，如果父母忽视家庭教育，甚至可能会抵消学校教育的成果。”

新法出台 管理家庭教育不再是管闲事

从2022年1月1日开始，《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实施。这是继《教育法》、《义务教育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后，又一部教育方面的法律法规，也是我国首个针对家庭教育的立法。从此，中国的父母必须进入到“依法带娃”的阶段。不好好带娃，可能涉嫌违法。

根据新法中的规定，父母或者监护人拒绝、怠于履行家庭教育责任，或者非法阻碍其他监护人实施家庭教育的，应由有关部门予以批评教育、劝诫制止，必要时督促其接受家庭教育指导。从新法实施之日起，已经有多地法院、检察院或公安机关向未成年人监护人发出《责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导令》和《家庭教育令》。

王凤莲庭长认为，《家庭教育促进法》实施后，对于家庭教育指导站的工作有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虽然我们的工作站是在新法实施前就成立了，但此前没有法律的指引，该如何做，哪些部门该有什么职责，社会怎么协同，都没有明渠的指导，在工作中也找不到方向，只能摸索前进。”

王凤莲庭长说，《家庭教育促进法》出台后，协作部门可以根据法规明确自己的责任，让相关职能部门更好参与进去。

作为在一线要面对家长的家庭教育指导师，尧冰更体会到《家庭教育促进法》出台的实际意义。有了这个法律，对于父母监护人来说是一个约束，家庭教育指导工作也可以名正言顺开展。

“以前父母会说，我教育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尧冰说，现在新法出台了，虽然没有明确惩戒措施，但毕竟是个法律，法院安排在正式场合给予家庭教育指导，明显能够感觉家长更重视，态度更好。

王凤英庭长说，根据新法规定，责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导令是生效的法律文书，类似人身保护令等文书一样，是有法律效力的。

虽然《家庭教育促进法》上面没有惩罚性措施，但根据上级法院的指引，叙永县法院会根据父母双方接受家庭教育指导的效果和态度，在抚养纠纷案件的审判中，适当的运用到审判结果中去。比如，父母双方争夺孩子抚养权问题，是否接受了家庭教育指导，改善的情况如何，其结果将影响到孩子的探视权和抚养权判决。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