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以来,我国南方多地遭遇因强降雨引发的内涝、山洪等灾害。在古代,长江中下游地段和黄河流域经常发生水灾,说三年两灾一点也不为过。因此,古人非常重视治水,管子就曾说:“请除五害之说,以水为始。请为置水官,令习水者为吏。”这些治水能手里,不乏一些文坛明星,他们的诗文才华早已被后人熟知,但很多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治起水来也毫不逊色,有勇有谋,堪称世人典范。
韩愈:风里雨里,我不上谁上?
唐元和十四年(819年),当时的边远之地潮州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不过,在韩愈到任之前,潮州人民对他的到来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像潮州这样的岭南之地,前来“体验生活”的高官多了去了。
是的,韩愈这次来潮州也是因为被贬。这年正月,宪宗声势浩大地迎佛骨入宫,整个长安城为之轰动。正当宪宗沉迷于自己引领一代礼佛风气的光辉事迹中时,一纸谏书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在那篇著名的《论佛骨表》中,韩愈一点面子也没给皇帝留,直言提倡佛教既愚蠢又影响生产。更让宪宗大为恼火的是,他还说佛陀的舍利是一块肮脏的死骨,甚至要求焚毁佛骨,否则皇帝会折寿。触了逆鳞的韩愈后果可想而知,多亏有朝中大臣裴度、崔群等人极力说情,否则可能就直接被贬到外太空了。
流放到岭南地区,对52岁的韩愈来说并不陌生。36岁时,他曾被降职到连州洋山,今天的广东清远地区,如今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岭南,心情自然是非常糟糕的。正月十四日,韩愈从长安出发,一连走了70天才到达潮州,一路上的艰辛自然不用说。来到潮州不久,他就赶上了一场大洪水。当时南方进入汛期,连日的暴雨引发了洪涝灾害,在洪水的肆虐下,城外四周农田一片汪洋,百姓深受其害。虽说来之前满腹牢骚,但韩愈明白,被降级到这里并不是过来免费品尝潮州菜的,此时朝中已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
打起精神的韩愈立刻投入了抗洪抢险的斗争中。难能可贵的是,韩愈绝不仅仅在家中发号施令,他还亲力亲为冲在抗洪的第一线。他亲自冒雨出城,实地勘察灾情。经观察他发现潮州北面地势较低,洪水已经有倾泻之势,如果不挡住山洪,一旦从这里涌入城内,后果将不堪设想。回到城内的韩愈马上下发了全城总动员令,要求大家筑堤防洪根治水患。
正当属下们为筑堤的位置头疼不已争论不休时,有小厮来报:韩大人跑了!这个节骨眼逃跑了?可不是吗?韩大人一骑绝尘,直奔城北而去了。随后,急急忙忙跟着赶来的人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汪洪泽中,“逃跑”的韩大人正骑着马来来回回蹚水做记号,每到一个记号处,就让随从在那里插上竹竿,标上堤线。不是不确定堤线的最佳位置吗?那就下水测呗,毕竟,实践出真知。
所有人都被韩愈的“官场哲学”折服了,不等他下令按竿标筑堤,闻讯前来的百姓们就行动起来了。很快,城北就变成了一座“竹竿山”,最终大堤赶在洪水进一步肆虐前筑成,潮州顺利度过了此次水灾。为了传颂韩愈的事迹,北山被命名为“竹竿山”,“韩文公走马牵山”更成为一桩美谈。后来,当地的韩文公祠立有一碑,上书“功不在禹下”,可见其治水的功绩与地位。
这一年十月,韩愈被移为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次年春,韩愈抵达袁州。虽然韩愈在潮州只待了短短八个月的时间,但他留给这座城市的印记却是极其深刻的,以至于一走进潮州,就让人感觉到深深的“韩意”:韩江、韩山、韩木……让一座城市为之“江山改姓”,恐怕这是韩愈也绝对想不到的吧!
范仲淹:纵有万般阻碍,我也不愿自安
景祐元年(1034年)六月,范仲淹被朝廷调任苏州知州。早在上任之前,范仲淹就了解到当时苏州治理的老大难问题是水害。苏州所在的太湖平原中部地势低洼,河港错落,潮汐涨落还带来大量泥沙,治水压力可想而知。据记载,就在范仲淹去苏州的前一年,当地发大水,持续的大暴雨造成洪水泛滥。洪灾导致大片农田被淹,灾民超过10万户。
范仲淹上任的时候正好赶上太湖汛期,顾不上寒暄,也没时间熟悉环境,范大人的“第一把火”就直指水患。眼看着洪水“沦稼穑,坏室庐”,范仲淹“观民患,不忍自安”,经过实地考察,又遍访农村精于水道中人,他终于找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提出了以疏导为主的治水主张。
然而,当范大人满心欢喜将自己的调查发现以及解决方案上报朝廷时,却是一片质疑和反对之声,宰相吕夷简直接以“沙因潮至,数年复塞,重劳民力,大费军食”为由极力阻挠。范仲淹不得不第二次详细陈述具体治水策略和江南水田利害关系,并且对异议一一进行反驳。
范大人的文采自然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他的建议都是实地考察所得,有理有据的分析最终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朝廷命他主持苏州地区的水利建设。然而,范大人还没来得及大展手脚,这年八月,朝廷突然下旨要把他贬到明州(今浙江宁波)任职。
无奈之下,范仲淹只得放下手头的水利工作,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时,一位转运使上书朝廷,认为范仲淹“治水有绪”,请求朝廷将范仲淹留在苏州。这道奏折可以说帮了范仲淹,也帮了苏州人民的大忙。朝廷撤回任命,范仲淹留任苏州。
经过这样一个小波折,范仲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展开自己的治水大业。具体说来,一是修围,以工代赈,每日给粮五升,招募饥民兴修水利,“部役开决积水”;二是浚河,主持疏浚了白茆塘、福山港、黄泗浦、许浦、奚浦等吴淞江的支流;三是置闸,在支流的入海、入江处设置水闸,遇到大旱,可以引水灌溉;遇到洪涝则可以宣泄洪水。
之后,朝廷又调范仲淹去别处做官,从此他就再也没有负责主持过水利建设。然而,“修围、浚河、置闸,三者如鼎足,缺一不可”的治水方针却成了宋以后历代治理吴淞江水旱灾害的准则,深刻地影响着后世。范仲淹也因此得到后人赞誉:“实心为民,行而宜之,必至尽善而后已,此先忧后乐之功。”
苏轼:我在这里,誓与洪水决战到死
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末的一天,徐州也迎来了一位新官上任——大名鼎鼎的苏轼来了。和韩愈一样,苏轼这次下放地方也是因为被贬。六年前,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苏轼被贬出京城,先后到杭州、密州出任地方官。这年四月,他离开密州,“权知徐州军州事”。赴任途中的苏轼心情还是不错的,欣赏一下山山水水,顺便饱尝鱼蟹美食,岂不快哉!就让朝廷纷争暂且远离吧,苏轼心想。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初来乍到的苏轼屁股还没坐稳,上天就送来了一份“大礼”——一次载于史册的大水灾。
这年黄河流域降水异常得多,“大雨水”“霖雨不止”,河湖水位暴涨。洪水一路南下,七月十七日,黄河“大决于澶州曹村(今河南濮阳)”。此时,三百多公里外的徐州城还一片宁静。
要知道,古代的通信本来就不发达,遇上洪水,交通更是完全中断,所以徐州没有收到洪水预警是很可能的。本着快意山水的想法,苏轼和弟弟苏辙一起游览了徐州附近的石经院、云龙山,十天后的中秋节,他还和苏辙一起“看天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最怕的终于还是来了。六天后,洪水抵于徐州城下。
“黄河西来初不觉,但讶清泗流奔浑。夜闻沙岸鸣瓮盎,晓看雪浪浮鹏鲲。”从这首作于当年十月的《答吕梁仲屯田》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对于突然到来的洪水,人们措手不及,毫无治水经验的苏轼也一团糨糊。
苏轼知道,徐州地势东、西、北三面都有大山,一旦洪水穿城墙而入,整个徐州城将成为一座水下之城。没有别的办法,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城墙了,苏轼一边命人堵住城内通往城外的六个“水窗”,一边下令城中百姓从城内取土,不断加高城墙。然而,城中原有的十五处取土大坑,“皆与外水相应”,坑内“皆积水,无所取土”。
外忧不止,内乱又起。眼看着城墙岌岌可危,城中的富商大贾坐不住了,纷纷想出城避难。这时,一向温文尔雅的苏轼“霸道大人”上身,他厉声发出灵魂一问:“富民出,民皆动摇,吾谁与守?”紧接着,又是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吾在是,水绝不能败城!”
人心暂时稳住了,问题还没有找到根本的解决办法。苏轼召集城中人商议,有一位老人的一番话,给了苏轼希望。原来,老人想到约60年前,黄河在滑州(今河南滑县)决口,徐州城暴发特大洪水,当地知州在城内修筑了两条防水堤,成功护住了城。苏轼当机立断,“起急夫五千人”,在原先的遗址上重新筑堤。他还亲赴徐州禁军驻地,恳请禁军参与抗灾,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取土的问题很快也迎刃而解。人们发现,城中东、西、北三侧的地下水位很高,井水都漫溢出来,唯有城南例外。苏轼立即命人在城南取土,果然坑水不再上涌,取土成功了。
接下来,他夜以继日地组织全城军民紧锣密鼓在城墙之内修筑长堤;另一边,他还下令将数百艘公私船只系在城下,减轻洪水对城墙的冲击,这样就在短时间内建成了内外两道防线。埋头修堤的人们有一天突然发现,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城墙附近多了一座新搭的茅草屋,原来是他们敬爱的苏大人将家搬到了施工前线,日夜巡视,“过家不入”。堂堂苏大人尚且如此,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呢?守卫家园,舍我其谁!
据记载,到了九月二十一日,徐州城外水深已经达到“二丈八尺九寸”,“高于城中平地有至一丈九寸”。按照宋时一尺合今天约32厘米来算,当时城外水位已经高于城内约3.5米。
而这时,全长984丈、高1丈、宽2丈的防水堤也奇迹般地修筑完成。第二天,“水自东南隅入,遇堤而止”,洪水最终从最矮的东南面城墙涌入城内,遇到新修的防水堤,被拒之墙外。
徐州城暂时保住了。一个月来,苏轼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至十月五日,水渐退,城以全”,长达四十余日的徐州抗洪大获全胜。为了纪念抗洪胜利,徐州人第二年在东门城墙上修建了一座高达十丈的城楼,取五行学说中的“土克水”之意,将城楼用黄泥涂饰,取名曰“黄楼”。重阳节之际,苏轼登楼写下《九日黄楼作》一诗:“去年重阳不可说,南城夜半千沤发。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回想起来这次抗洪,当初抱定“吏民走尽余王尊”决心、誓与徐州城共存亡的苏轼也会为自己自豪吧。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陈品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