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写给默片的情书
北青艺评
2020-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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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下看这部《默片解说员》,意味非凡。它告诉我们,我们到底有多需要电影,有多需要电影院。

在日本,默片解说员名为“活动辩士”,按电影学者四方田犬彦的说法,“在大城市里,观众是否去看一部电影与其说取决于影片内容,还不如说取决于是哪个辩士解说。”

故事的开始,少年俊太郎与少女梅子穿梭于金黄的树林,这是浪漫的大正时代。他们误闯片场,但这段“节外生技”却被收进正片,当时的辩士大牛山冈秋声将其完美编织进情节序列,套用四方田犬彦的说辞,黑暗里的俊太郎与梅子,与其说是被大银幕上突然跑出来的自己所震到,不如说是被山冈的“辩才”所折服。

这就是辩士的特殊所在。辩士为角色配音,为剧情旁白,又为故事“添柴加火”。他们并非忠实的转译者,而是重要的参与者、完成者。电影里有个细节,为了配合辩士的解说速度,放映员还会调整影片的放映速率。似乎相比银幕上超凡渺远的大明星,辩士才是黑暗里近在咫尺的神明。影片的高潮塑造得近乎“神迹”,辩士俊太郎面对不同胶片混剪而成的影片,靠一张嘴巧妙揉捏,抹消掉所有拼接的裂缝。

有人说,放映间孔洞里射出的那束光,宛如上帝之光。迈入花甲之年的导演周防正行,向来对特定技艺和场域抱着浓烈兴趣,《五个光头少年》《五个相扑少年》《谈谈情,跳跳舞》……这些片名本身已泄露出导演的好奇目光。这次的《默片解说员》当然也一样,就像人们说的,这是献给默片的情书。

这些年,《雨果》《艺术家》纷纷向电影告白,《默片解说员》又特别在哪儿呢?在这里,电影院像个温暖的子宫,庶民众生得到抚慰。

俊太郎买不起牛奶糖只能用偷的,梅子天天目击陌生男人出入自己家门,但穷苦的生活没有将少年们打翻在地,因为还有电影,还有电影院。俊太郎与梅子被黑暗里的光拯救,一个立志要做辩士,一个立志要做演员。透过大银幕,少年成功从现实里偷渡,彼岸是电影的光。

十年后,长大成人的俊太郎果然成为辩士,从假冒辩士成功晋级为独当一面的王牌辩士,美人胚子梅子也变成镜头里的纤纤伊人。不变的是,电影院还是热闹鲜辣,人们在其中狠狠地笑,狠狠地哭。帅气辩士茂木登场,少女为他疯狂应援。群体性的致幻与癫狂弥散开来,好像生活的疼痛因在场的一百个观众而稀释掉,从电影领受的快感又因在场的观众而放大了一百倍。

俊太郎被仇家陷害,弄哑了嗓子,勉强上台解说引来嘘声一片。梅子适时登场,为俊太郎卸掉重担,两人配合默契。银幕上演着凄美的爱,黑漆漆的电影院擦亮二人内心的火光,想象的爱与现实的爱,镜头内外遥相呼应,周防正行把此处拍得就像个盛满祝福的教堂。

显而易见,导演想要在最大程度还原默片灵韵,充满温润的怀旧之光。这里流动着一种久违的童年目光,好人是好人,坏人是坏人,靠人物动作引发喜剧(比如俊太郎与茂木的抽屉攻防战,比如俊太郎滑稽地骑行着缺少踏板的单车),让人找回看一代笑匠巴斯特·基顿的快感。不过,正所谓情深不寿,柔光背后,危机四伏。

俊太郎多年后重逢偶像,这时的山冈沦为臭熏熏的酒鬼,但正是这个被酒精浸泡得迷迷糊糊的人,却是罕见的清醒者。他批判俊太郎塞进了过剩的解说词,电影的迷人之处正在于通过画面与镜头完成无声的自我解说。此处的情节发生设定在1925年,距离1930年代有声电影登台、辩士制度化为历史尘埃已不远,但大部分人对即将到来的衰亡还浑然不觉。

山冈发出了本片最悲丧的宣言,辩士离不开电影,但电影却可以没有辩士。

一切都在默默滑向坏毁。俊太郎与梅子没有走到最后,俊太郎为当年的偷盗之罪而黯然入狱,梅子等不到爱人赴约,独自踏上滚滚向前的时代列车,摇身变为独自闪亮的明星。

所以,要说是给电影的情书,周防正行的字里行间也不单是一腔激情的热昏,还有向着现实的隐忧。比较少人知道,周防正行是靠着拍粉红片闯出一片天的,《变态家族》是小津的情欲变体,将洁净饭桌下的隐秘暗流统统端上来。

人人知道辩士制度不复存在,而俊太郎与梅子的爱情也归于寂灭,这些在全片对旧时代的明亮赞颂里,是挥不去的暗沉杂音。或许,周防正行也在借默片与辩士的死亡,诉说着镜头外的隐患。

四方田犬彦认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日本电影迎来某种复兴:1998年观众人次超过一亿五千万,宫崎骏在前一年凭《幽灵公主》创造票房纪录,同时,日本也自五十年代后,再度在久违了的国际电影节上屡获殊荣,比如今村昌平的《鳗鱼》,北野武的《花火》。而这一时段,周防正行的《谈谈情,跳跳舞》和押井守的《攻壳机动队》也在海外取得发行成功。

周防正行曾感叹,“那时工作机会少,当粉红电影副导演都算是抓住了机会,要感激涕零。粉红电影如今没落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甚至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整个日本似乎都进入了一种惫懒的超稳定状态,电影界还有像是枝裕和、三池崇史这样不同类型创作人汇成的多元化生态,老一辈的山田洋次也还在持久耕耘,但就是少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那股生猛活泼,束手束脚的保守也是清晰可见的。

追念过去,是向现在发话。《默片解说员》最后以稻垣浩的话做结,“因为有辩士的存在,日本从未有过真正的默片时代”,周防正行或许借此想问的是,现在的电影所发出的声音又何在?

文|淹然 编辑|陈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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