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烟，暖日晴空，无尘，无风，也无雨。下班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路边桃花怒放，高大的乔木之下，一片片叫不上名字的花儿争奇斗艳。日出江花、春来江水，烟花三月的南国永如《西厢》般姹紫嫣红。

离京赴鄂已有40多天。在这段日子里，与患者朝夕相处，我护理、陪伴、倾听，见证了人生刻骨铭心的时刻，看到了生命的脆弱、面对灾难的无助，更看到了穿透苦难的大爱真情。每一个患者平凡的面孔都值得我铭记，每一个顽强的生命都值得我敬重。

常常想起护理过的同一病房的三位阿姨，想念那段温暖。她们是普通的武汉市民，日子本是祥和安宁，或者含饴弄孙尽享天伦，或者下班归来，全家围坐享受温馨。可骤然而至的狂风将这一切击得粉碎，将她们推进漫漫长夜，直接面对死亡的狰狞。

他们恐惧、焦虑、绝望，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需要我们以温暖给他们信心，以爱给他们走下去的力量。记得第一次上夜班，给尹阿姨静脉输液，当时她特别虚弱，小心地问我能不能帮她擦擦脸和手，我说没问题，然后调好热水，边给她擦身子边聊天。她说儿子感染住院了，老公行动不便，住院前儿媳一直跑前忙后，因自己住院，儿媳也被隔离。擦完后，她感觉特别舒服，又让把中午没吃的饭拿走。我说您怎么能不吃饭呢，要保证营养，增强抵抗力，这样才能有免疫力。她说实在吃不下，我说那吃点水果吧。阿姨们说病房没有水果，家人住院的住院，隔离的隔离，也没人来送。看着她们恐惧、害怕、无助又绝望的眼神，我说，我来负责给你们带水果，你们负责养病，你们一定要加油好起来。

从那以后，我都会把水果分好，上班时送给她们。如果是夜班，就悄悄放在阿姨们的床头，每个袋子里写上几句简单温暖有力的话语。我与她们相约，一起努力，直到胜利。

她们都有难以打开的心结，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需要我们去倾听去安慰。徐阿姨说，春节前，她组织了同学聚会，后来有的同学感染，自己的姐姐和弟媳也感染了。她一直为此内疚自责。姐姐入住ICU已两个月了，她惦记着姐姐，但至今不敢问姐姐的病情。她自言自语：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她担忧今后的生活，觉得就算出院了，也会被邻居和朋友嫌弃。我安慰她，大家不会怪您的，当时谁也不知道会人传人。一次，她提了个要求：每天看着你们这么忙碌，连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能和你合个影吗，你不会嫌弃我吧？我说不会的，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阿姨泪流满面。我鼓励阿姨：一定要好好休息，配合治疗，疫情结束，我还要去看您的乐团表演，欣赏您拉大提琴呢！

用柔软的心去触碰，用真诚的爱去交流，她们向我敞开心扉，尽情诉说。肖阿姨说，她1月中旬感染，但病床紧张，无法入院治疗，只能在门诊输液、在家隔离，她非常害怕传染家人。乏力、高烧、酸痛，一天，她无法忍受，给孩子打电话：我实在受不了啦，不活了，求求你了，把我送火葬场吧！阿姨哭着让我听这段电话录音。我强忍泪水，紧紧握着阿姨的手，希望她把我看做依靠，抚平心里的创伤，不要再去一遍遍回忆痛苦的过去。

她们常常给我以感动。虽然重病在身，阿姨们却一直担心我被传染，每次上班总是叮嘱我注意休息，保护好自己。她们说，你和我的孩子一样大，看着你的辛苦付出，我们都很心酸。国难当头，你们迎难而上，我们给你们添了麻烦。愿疫情早点结束，你们也快点与家人团聚。阿姨们说我是北京老年医院飞来的燕子，带来了希望和力量。从此，在这里，我多了个昵称：小燕子。

她们都已治愈出院，从绝望到希望，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活着真好”是她们最多的感慨。一位阿姨说，我真的感谢中国共产党，我们国家真的太伟大了。没有国家的免费治疗，几十万的医疗费，我们老百姓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现在，我不时收到她们的微信问候。我们相约，等有机会，一定在武汉相聚。

只有经历过艰难，才会以不服输的决心朝着有光的方向拼命攀爬；只要心中有暖流，即使身在寒冷的暗夜，也终将迎来明媚的春光。在武汉所经历的一切，将深藏心中角落，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时细细品味。此时此刻，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征人，在没有硝烟的战场日夜忙碌。我本柔弱，为战则刚。我将继续战斗下去，直到病魔退却，直到我的祖国清平安宁。

文/北京老年医院ICU 吴忠艳

约稿编辑/陈品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