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给湖北乃至全国带来一场危机,黄冈是这场疫情的重灾区之一。
在这场战役中,黄冈人经历了旁观-卷入-创伤-斗争-反思的过程。我们用亲历者日记连载的形式,试图纵深还原疫情侵袭下的黄冈这60天。
[叶薇:治愈新冠肺炎患者,大四学生]
1月28日
医院的日子如同机械般重复,我已经与同病房的小姐姐在很多地方达成了共识,比如早上我俩会先后起床,错开去卫生间洗漱的时间,用掉的纸巾也会及时丢掉;还比如吃饭的时候尽量不要大声讲话。
住院以来,我们已经抽了五管血,做了大小便检查,还做了一次核酸试剂检测。这样的日子看似平静,但是我们内心应该都很紧张吧,至少我是这样。每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特别是如果我前一天正好做了检查,那我真的是又期待又焦虑。万幸的是,住院之后第一次核酸试剂检测,我和小姐姐都是阴性,我们也稍微安心一点,内心还是非常想出去的。
每天到下午,大家的针差不多都打完了,也吃过了饭,因此护士小姐姐和我们都会闲很多,上午此起彼伏的铃声到下午就很少听到了。
这天正当紫外线消毒的时候,我和姐姐都窝在被窝里闭目养神,突然听到隔壁14床开始疯狂按铃,陪护的奶奶也开始大声喊护士。护士赶来后不久,又传来了对讲机的声音,然后好像是床快速滑动的声音,仿佛是正在下楼梯。甚至感觉因为情况很紧急,床在挪动的过程中因为楼梯或地面不平,砸在地面的声音,然后便传来了隔壁陪护的奶奶的哭声。隔壁奶奶好像是站在走廊里,一直在呜咽:“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我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一切。奶奶的哭声就像小孩子的哭声一样,十分无助,就这样一直飘在空中,同一句话反复重复。
隔壁病房又有一个阿姨走到了我们这边的走廊。我们房间的窗子还开着一小半,阿姨也时不时往我们房里瞧上一眼,又走到走廊窗户那边去背对着我们。我有点害怕,喊姐姐把窗户关了。
这个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这几个人的关系。只见这个阿姨手上好像拿着卫生纸在擦眼泪,又好像听见她给她二哥打了个电话,说房间里有个人不行了?后来好像来了个医生,隔壁奶奶的情绪很崩溃,两个人吵了起来。声音渐弱后护士来了,之前站在我们房这里的阿姨好像不愿意再住隔壁了,于是护士把她安排进了我们房。
阿姨刚来的时候我其实是有点害怕的,我不确定隔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不知道阿姨的病严重不严重。我和姐姐一时都不知道要怎样搭话,好在阿姨状态比较好,主动说起自己的情况。她告诉我们,她先发现同病房的爷爷眼神不对劲,便提醒了奶奶;她还对我和姐姐居然在隔壁这么大动静的情况下,能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表示佩服。
关系就这样慢慢熟起来。阿姨挺喜欢运动的,没事还喜欢在房间来回快走。我也被她的举动感染,想到家里妈妈也总是说我不喜欢动、抵抗力差,于是也下床简单运动一下。我想着阿姨与我妈妈年纪相仿,听阿姨的话也相当于听妈妈的话吧。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夕阳斜斜地照进我们的窗户,把一切染黄。我们不动的时候,四周都安静起来,我就这样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夕阳。再没有人提起爷爷。我在想,这样一个下午,死神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来过我的隔壁,带走了一条生命。
我只知道,第二天麻城的公众号上,大约会有第一个新冠患者病亡的通告,通报消息上的年龄,性别,以及一些并发症全都对得上,我关掉手机页面,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发现,我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说这个。
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龙振江:志愿者]
1月28日
今天是大年初四。初二的时候黄冈中心医院的吴主任求助物资,有1万件防护服拉不回来,是同济大学校友会“星火燎原”捐给中心医院的。我答应了,我肯定会做到。去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晚上买回了48万元左右的物资。
昨晚带了几个商会的人去了仙桃,其中一个商会承诺提供车辆和人员,可到晚上9:00才解决。到仙桃的时候,已经夜里2点多了。买了27500件工业级的防护服,525件医用级别的防护服和17万个医用口罩。
上高速的时候,我已经懵了,一直走错路。跟着我一起的小弟说:“你这两天真的忙。”今天早上6点多到了黄冈,晚上就没有睡。
这批物资应该是黄冈最早、最大批的民间捐赠物资。早上到了黄冈之后就开始分发,下午六点多钟,才全部分发完,其中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发放防护服130多箱(一箱50件)。
[李颖霞:山东支援黄冈主管护师]
1月27日
从决定来湖北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做各方面的准备,主要是身体方面的。接下来的任务会很艰巨,我必须保证身体好好的,自备了抗病毒及增强免疫力的药物,已经开始服用。
晚上跟我的同事郭丙秀、马茜一起练习穿脱防护服。两位妹妹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们在一起工作很多年,彼此间都很默契,跟她们在一起,我心里很踏实。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有一项操作叫穿脱隔离衣,对这项操作是很熟悉了。但是防护服,也就是“猴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打开了一套医院为我们准备的防护服,对照着操作视频,进行穿脱练习。
不实际穿一下,真的不知道穿上防护服是什么感觉,口罩帽子护目镜,两层手套,再加上两层不透气的防护服和隔离衣,穿上2分钟,全身已经出汗。而且我还戴着眼镜,外面再罩上护目镜,眼镜片上全是水汽,不知道这个困难该如何克服,等回头问问有经验的老师。
这两天收到了很多领导、同事、亲朋好友的信息,对我非常关心,在这里表示感谢。请大家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期待早点进入病房。
1月28日
今天下午,山东医疗队全体人员正式进驻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为今晚收治患者做最后的准备。
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黄冈中心医院的新院区)作为黄冈市此次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最大定点医院,还在紧急改造安装当中。因为疫情紧急,只能边改造边投用。先期启用的一层楼2个病区共110个床位,其中ICU有12张床位。一下午的时间,重症组48名成员齐心协力,一个12张床位的ICU病房初具规模。
今天我的排班为晚上24点到明天凌晨4点,今晚将要收ICU的第一个病人。距离零点还有四个小时时间,我现在正在从医院赶往酒店,稍作休息,再返回医院,准备迎战。
[马亿:浠水县汪岗镇,北京回乡白领]
1月27日
早上起床之后,整条街道经过前两天的完全封闭,今天似乎有些松动。
对面有几家的屋门已经打开,还有两三个人站在门口讲话。两天没见到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了,远远看到人,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吐槽,而是想要仔细看看,似乎“嘈杂的人声”这种之前自己很讨厌的东西也变得珍贵,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出去走走,加入他们的冲动。
吃饭的时候,我爸给我看他所在的村民群,群里好像起了一些争执。因为村里早就通知,不准聚会,不准串门。村里的干部似乎是接到举报,某个人的家里有人聚集打牌。
以往过年,打牌在我所处的镇上,几乎是家家户户进行的活动。
即使在今年这样的非常时期,还是有人按耐不住。毕竟,人活着能享受到或拥有能让自己完全放松并沉浸其中的“真爱”是很难的。
除夕晚上在淘宝上买了10个口罩,今天看了看物流还没发货,就退了。问了一下,到本地的物流停了,发不了货。幸亏家里有几只口罩的储备,买不到就算了吧。
中午睡午觉的时候,隔壁镇的表哥联系我爸,他家六个月大的儿子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想买点儿药,但是他们镇上的药店都关了,让我爸去我们镇上的药店看看。我爸戴着口罩去了药店,药店也开着,但是表哥发来的那几种药的名字,药店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把家里最后的一点儿菜薹下火锅吃完了,家里没有一丁点儿青菜了。准备明天戴好口罩跟我妈去小菜园摘一些青菜回来屯着,必须出门了。
高中同学告诉我,家里的猫粮剩得不多了,不太好买。
1月28日
这是小镇上完全封闭的第四天。有些许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天气终于晴稳了。
经过前三天的压抑,我家门前县道上的机动车明显比昨天多了起来,每隔几分钟就能看到一辆。但是路上还是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三个人站在自己门前的空地上伸展身体,或是站着发呆。
因为身处此次新型肺炎疫情的重灾区,我手机里面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各种难以分辨的信息实在太多。有时候,即使那些明显的假消息,也会给人增添一分惊慌。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关注着湖北省和黄冈市的疫情进展。根据官方给出的数据,截至27日24时,黄冈市确诊患者213例,我所在的浠水县确诊3例。对于超过一百万人口的县来说,3例不算一个大数字,至少在心理上是这么感觉的。
早饭后我拿起手机,好久没有动静的初中同学群里已经炸开了锅。一位在县中医院当医生的同学发出大量真实现场的情况照片和文字,紧急求援。对于普通人来说,最牵动每个人的,当然是他周围有无感染的病例。
这位正在抗击新冠肺炎一线的同学告诉我,他所在的医院,三层楼的隔离病房已经住满,准备今天开第四层。如果一个不相干的人告诉我这条消息,我可能会觉得是谣言,可这位初中同学就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信息的准确性无需怀疑。
按照同学的说法,我们县此次抗击新冠肺炎的主要阵地是县人民医院,他所在的中医院直到昨天才被列入定点医院。既然并非主要收治病患的中医院都住满了三层楼的隔离病患,那人民医院的确诊和疑似病例,可想而知也不在少数。
同学发给我各种医护人员的现场和朋友圈截图,基本的意思只有一个——严重缺少相应的医用防护用品。他们医院的医生遭遇的真实情况至少有以下几例:
多名已经不分日夜奋战多天的医护人员无法下班,想接班的同事也无法接班,因为没有防护服等;多名医护人员三天两夜加起来只睡了五六个小时;有医生累瘫在楼梯间,幸亏被及时发现;所有人都穿了多天的尿不湿。
通过媒体渠道看到,多个省、市的医院都向社会发出“缺防护服、医用口罩”等求援信息,可以想象得到,从省、市医院的缺口,再到条件相对更差的县级医院,目前的医疗防护用品缺口有多么巨大。
收到同学发来的信息后,我及时整理了相关的资料,在我的只有300个人关注的微信公号推送出去了。我知道这种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做总比不做好吧。
编辑/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