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上的春晚决定上一个秦腔节目,剧务组分配任务时,让我负责联系老黄。老黄是个秦腔老演员,远近闻名的“秦腔大腕”,当我联系到他,邀请他“在春晚上露一手”时,他爽快地答应了。
老黄从小爱听秦腔,每听到有人唱都会跟着吼两声。18岁那年,他开始在秦剧团上班。与他同批在秦剧团上班的还有另一个小伙子,剧团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干杂务。
他们俩都渴望能早日成为团里的台柱子。那个小伙子常跟老黄说,现如今没有贵人相助,完全靠个人打拼是很难成功的。但老黄不信这个,他认为只要有一身过硬的本事,能把戏唱好,就不愁出人头地。
老黄说到做到,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秦腔戏上,一有工夫就读专业书,还通过函授学习获取了大专文凭。而且老黄不仅琢磨秦腔,还研究当地民歌,尝试着将秦腔与民歌相融合的唱法。他为此花了不少钱,先后到十几个著名民歌村去采风,还去了外地剧团拜师学艺。有一次,老黄去找一位外地老师傅讨经验,由于没有经费,就找了当地一户居民家投宿,当时人家只有一个辣椒房,他也只好睡在了里面。结果上床关了灯,屋里都是老鼠啃辣椒的声音。为了防止被老鼠咬了耳朵,他整晚把头闷在被子里,结果还是熏得泪水横流,满鼻子满眼睛都是辣的。
而那个小伙子却走了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路——他四处找门路送礼物,希望能有“贵人”提携。后来,他还真的走在了老黄的前面,当了分管业务的副团长。可老黄不管那一套,依旧天天吊嗓子,练唱腔。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十多年,后来秦腔渐渐没了市场,剧团也陷入困境,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于是走的走散的散,那位副团长也成了光杆司令,干脆在演出大厅里放起了录像、电影。再后来,只好靠出租街面房过日子了。老黄却没有走,他还跟以前一样,照样每天去河边吼秦腔、唱戏。有人跟他说:“都没人看秦腔戏了,你还下这功夫干啥?”老黄答,“那我就唱给自己听,还不行吗?”然后依旧痴情练唱。
斗转星移,经济形势和人民群众的生活越来越好后,秦腔的魅力再次得到激发,又开始“复兴”了。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新的秦剧团重新组建起来,功底深厚的老黄被聘为总导演。老黄带领着他的演员们,在舞台上扑、跌、翻、滚、腾、越……以干净利落的动作、扎实的功底,将剧情里的人物表演得淋漓尽致,也把剧团搞得风生水起。大家都说:老黄唱秦腔,越唱越响亮。
当年与他一起进剧团的那个小伙子,也拉着老黄的手说:“老伙计,现在你是人抢着要的香饽饽,可我还是老样子。”
老黄想了想,很认真地说:“艺不压身。咱们是唱戏的,就得下足了功夫,打铁尚需自身硬啊。”
60岁时老黄从剧团退休,但他对秦腔的执着热爱并没有减少。他用积攒下来的工资和奖金,又搭点借到的钱,在很短的时间内成立了一个“民间秦剧团”,活跃于全县的城乡各地。
只要有人邀请,他们就去唱。老黄每一次都极为认真地准备,演出前要给演员们开动员会,交待注意事项,商量每段戏该怎样唱,动作该做到什么地步……从不马虎。他说:“稍不注意,一个动作不到位,就会毁了一场演出。”
一次,为了排好一出反映乡村振兴的现代秦腔戏,老黄与几个主要演员一起住在乡里,连续生活了两周,跑了8个村,掌握了大量鲜活资料,才排好一出戏。有人说:“用人家给你的现成素材稍加改动,就能排出来的一出戏,你又何苦舍了老命跑到山里去?”老黄却说,“不去亲身感受,自己都找不到感觉,排出的戏没有魂,能吸引人吗?”
结果,那出耗时一个多月才排出来的戏,边演边改,一共跑了17个村,演出17场,最后成了精品。
我跟老黄住的地方都离剧组不远,春晚节目排练期间,每次晚上结束后我俩都会一起步行回家。有天快到家时,我拿出手机查看自己当天走了多少步,老黄看了说:“你发现没有,你的运动步数越多,给你点赞的人也就越多。有个朋友曾埋怨说,他每次都给好多人点赞,可给他点赞的人却没有几个。我当时看了他的运动步数,少到排在圈里许多人后面,所以没人注意到他。”走了几步老黄又说,“同样的道理,一个艺人最愚蠢的行为,就是费好大力气去讨好别人,却从来不努力丰富自己,那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作者:樱舍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