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薛舒“生命两部曲”之二 聚焦生活在临终医院的老人们和他们的家庭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1-02 11:00

我清晰地记得他哪一天开始不再认识自己的家,又是在哪一天不再认识我们,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和儿子,我同样记得,他突然不会走路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刻。

2015年,《远去的人》初版问世,记录了作者的父亲自2012年患阿尔茨海默病后失忆失智的全过程,作者的父亲用了三年时间,从失忆,发展到失智、失能,最后,在2015年的春天,因失能被送去了一所小镇医院。辗转于卫生所、安宁医院的父亲在医院躺了整整五年,直至生命终结。2020年作者的父亲在病房去世。这五年间,作者没有再去写他。当时正处于新冠疫情最为严重时,没有告别仪式,没有众多亲友为他送行,作为女儿的作者未能为父亲写悼词。

这种遗憾,让作者决定“写一写生活在终点站里的人,那些陪伴着他度过五年时光的护工和病友,写一写他,这个还在我心里缓慢地活着的人”。 2023年《生活在临终医院》(原文《太阳透过玻璃》刊于《收获》)问世,记录了父亲从失智到失能直至生命终结,一次漫长的告别。这本书是送给年轻的、健康的,积极抑或颓废地生活着的人,你能在这里看见未来,有一天,当疾病抑或垂老迫近时,你也可以坦然地追念曾经青春的自己。

病房里,被科长认为活得没多少意思的老人们,却还在千方百计地活着,哪怕像植物人似的活着。

二十六张病床,除了阿尔茨海默病人,有的因为中风、脑溢血而导致瘫痪,还有少数癌症晚期病人……在这里等待着生命最后的归期。

父亲病房里有四个病人,6 号床已经九十岁,心梗、脑梗、痴呆;7号床就是我的父亲老薛,阿尔茨海默症,正亦步亦趋地走在丧失所有功能的路上;8号床年龄最小,七十二岁,脑溢血抢救过来,成了一个整天打呼噜的人,睡着时打,醒着时也打;9号床八十五岁,中风,除了不能下地,恢复得不错,能简单对话。

6 号床的儿子每个星期来看他的老爹两三次,他在镇里的政府机关上班,是干部,也不知是宣传部门还是人事部门的一名科长。他的爹,除了喘气不会做任何事,时刻处于昏睡状态,相当于半个植物人。8号床肖老头,总在这位科长来看自己的爹爹时请他帮忙……帮我到超市里去买一箱八宝粥好伐?要“达利园”的,桂圆莲子。9号床吃完一顿红烧肉后爽爽地升了天,新的9号床由一个爱吃羊肉的、一吃水果就要拉肚子的、在“临终医院”里住了一年零二十一天的“小阿弟”接替。

她们壮阔的嗓门,她们劳作的身影,她们热火朝天地生活在这里,她们使一家“临终医院”常年充满莫名其妙的欢愉气息……在“临终医院”里,她们永远都不会老似的。

如果说上一步作品还是在家庭范围内对父亲生病的讨论,到了这部作品,作者的目光已经从父亲个体、家庭内部转移到更广大的社会图景,生动地讲述了鲜少被留意的医院护工的生活……陪伴临终医院的老年病人走完最后一程的往往不是自己的儿女,而是护工,她们才是守护到最后的人。“肖老头死了,肖老头吃了一顿饱饭后升了天,他是在小彭的鼾声中升天的,应该不会寂寞。”

她们生活在最迫近死亡的地方,有时候是白天,看着病人在生死线上挣扎,直至停止呼吸;有时候,是在午夜时分,死神来临的最佳时刻,病人静静地停止心跳,无声无息,而她们,也正睡得安然成熟,她们与那个不再呼吸的躯体在同一间屋子里安眠到清晨……

当老有所归成为奢侈品:从医院、养老院到墓地,面对养老的不堪重负,照护的艰巨,护工的稀缺,我们终要面对老人的身后事:死在哪里?家里还是医院?

在临终医院,缺的不是需要住进来的老人,而是能空出来的床位,照顾老人的合格护工,以及能担负得起这笔高昂费用的家属。

普通公益性质养老院,费用是每月三千到五千,医疗设施和护理条件较差,老人进入后迅速衰退,大多在一到两年内去世。条件好的养老院多是盈利性质,每月要两万元左右费用……每千名老年人口拥有养老床位约为29.26张。养老院成了奢侈品,可是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那时候,我们该如何把自己安顿到那所根本享用不起的奢侈品中去?

现在是愿意生小孩子的越来越少,死的人或者将要死的人却越来越多,这就是老龄化的趋势,墓地涨价就是老龄化的一个必然反应。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养老病床的紧张,合格护工的奇缺,已成为老龄化社会的重大难题;失智失能老人的看护照料,也已成为许多子女需面对的困境。

当生存遭到怎样的威胁时,人类才会放下尊严?当生毫无乐趣,人是否还要痛苦地活下去?

在我还是一个少年或青年的时候,我总认为,每个人天然都有“尊严”的意识,却从未想过,当生存遭到怎样的威胁时,人类才会放下尊严?在临终医院,老人们过着这样的生活:被捆绑在床上的日子,被打成浆糊的餐食,被打屁股的警示,被护工挑来拣去的去人化。

他以一具肉身的存在,给予我们精神上的抚慰。而我们已然遗忘了某种质疑,他痛苦吗?他有没有感到生不如死?他是否愿意持续经受疾病的折磨,只为活着?还有一些时候,我又会反过来想,那些呼吁安乐死合法化的人,那些健健康康地活着的人,以解救濒死之人的痛苦为名义的声张,是否真的符合病人的心意?他们真的愿意死吗? 我是否需要告诉我的孩子:别在我衰老到已经没有丝毫乐趣的时候,还让我痛苦地活下去……

封面三层工艺印刷:完全被遗忘,完全被覆盖

在“临终医院”,最乖的就是停止了心跳的人。从奔跑到停止,需要一个减速的过程,他在减速,这才是生命正在步入的“正轨”,从遗忘,到彻底遗忘,从失能,到彻底失能,直到停止心跳。当他不再保留任何记忆与行为能力时,当他不再懂得最基础的感知与最本能的反馈时,他就会停止对所有人的干扰。他终将成为最乖的那一个,在不会太久的未来,我知道。

封面与上一本呈递进关系,字体选择更冷静克制的无衬线体。第一层单黑印刷,印出原有的字;第二层uv印白,将这些字覆盖住;第三层丝网印黑把现在能隐隐看到的模糊字体印黑印出来,这一层已经没有可以明显辨识的字了。三个层次的工艺印刷,叠加出完全被遗忘、被覆盖的质感。

内容简介

《生活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是薛舒“生命两部曲”之二,她在2020年创作的长篇非虚构作品,作为她第一部关于父亲身患阿尔茨海默病的作品的续作,讲述了父亲完全失去自理能力、住进临终病房后的五年时光,这五年里,父亲从精神上的告别走到了生命的终结。在这部作品里,作者将目光从父亲个体、家庭内部转移到更广大的社会图景,生动地讲述了鲜少被留意的医院护工的生活,描述了病房中其他病人和家庭相似但也不同的困境……生的活力与死的阴霾穿插,爱的治愈力与疾病的破坏力交织,在一个个看似沉重的议题背后,揭开有关生命的那抹醇厚、质朴的底色。

作者简介

薛舒,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发表于《收获》《人民文学》《十月》等刊物。曾获《人民文学》奖,《上海文学》奖,《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中国作家》奖,《长江文艺》双年奖等,多次入选《收获》文学排行榜、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年度排行榜、城市文学排行榜等。出版长篇小说《残镇》、小说集《成人记》、长篇非虚构《远去的人》等十余部。部分小说被译为英语、法语、德语、波兰语、葡萄牙语发表或出版。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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