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系列电影像某种精神符号，身上笼罩着一个群体的真实——那些被“前任”金句所关怀的80后，在电影里找自己的故事。

“前任”系列“坚挺”地拍到第四部《前任4：英年早婚》，从2014年到2023年，横跨十年仍有票房号召力，靠的是始终与所谓的“基本盘”保持价值审美的同频。

前任：“电影感”的反面，话题的投机

作为爱情片来说，“前任”系列并未在故事完成度、台词或是视听语言等任何一个维度展现出制作上的“电影感”。

“远全中近特镜头排列组合，配乐柔光升格魔法加持”，抖音热门曲库串烧切入长镜头，宛如超长版MV，再镶嵌上几句网络热门梗与金句方便宣发。甚至拍到第四部了，故事完成度欠奉，主要靠“情怀”买单——《前任4》被观众吐槽，“不看不死心，看了难受一天”。

《前任4》的剧情是需要靠观众自己补全的：包括但不限于刷完前三部辅助理解人物，调动并代入自己的情感经历，BGM加持催泪……画面是平庸的，情绪是靠台词说出来的，人物是做作的。

导演贾樟柯在采访中曾说，“电影是对生活的重新建构。把人跟事放在一个漫长的时间里面，沿着情感的逻辑那样去讲述跟理解，内在的建构。但艺术不等同于信息”。如果借用这个回答试着对电影感下一个定义，那“前任”系列无疑是“电影感”的反面。

“前任”沿着现实的逻辑与规则去还原现实，用片段和金句便可概括整个故事，是最适合短视频传播的一类社会话题片。这是对现实的某种“投机”，但同时也触及到了某个沉默但庞大的观影群体，出击他们的生活与他们关心的问题——在这个信息迅捷传播的时代，笑点，亦或是泪点，或许都不够稀罕，痛点才是很多人愿意为《前任》买票的理由。

毕竟，“前任”这个爱情的子话题能打捞起太多观众“意难平”的遗憾。“前任”的核心情感症结在于“纠结”。对此，传统的叙事套路往往是“面包与玫瑰二选一”：努力给自己挣面包，再去换可以讲爱情的资格；或是将叙事重点放置在道德困境中，描摹欲望的暗礁与人性的挣扎。前者错位的苦情很难对接喜剧的定位，后者则显得太文艺。

电影“前任”系列的解题有其新异之处，跳出了传统或文艺的语法，用人们在自由与爱情之间的纠结去解读前任：渴望恋爱又不想打破单身状态的自由。这份自恋式的“纠结”，某种程度上是这一代人的缩影：渴望亲密关系，但又不想付出承担责任和改变自己的代价。他们是最爱自己的一代人，也是被允许最爱是自己的一代人。

从前任到前任：大众爱情意识形态的纪录片

“前任”系列的坚挺，不只体现在以低成本的制作撬动这个级别的票房，还体现在从2014年拍到2023年的时间跨度。电影主题从都市偶像言情到男性的中年危机到大数据相亲，故事的讲法与人设的参数设定不断变化，几乎循着80后的人生主题不断地打“共鸣牌”。

考古“前任”系列，可以清晰地看到十年里大众关于爱情的审美品味和价值取向的变迁。

2014年《前任攻略》上映，用“一个不够爱一个不甘心”组成了前任的遗憾：

“有人说你结婚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你最爱的那个。我不信，不信了十几年。现在，我发现我输了。”

《前任攻略》有着来自论坛时代的真实。彼时，还是“人人”上流行《有一种遗憾，叫xxx和xx》《xx与xxx：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时代，爆款有着用“1%的事实兑上99%的抒情”的伤感味道。

在那个还未被更激进的性别主张与理性的生存选择所影响的“抒情时代”，那一年的流行词还是“人艰不拆”、再往前一年是“女汉子”。影片中等了男主14年到32岁的罗茜身上还缠绕着“剩女”话题，影片外的观众尚有余裕去为了“爱与不够爱”去思量和矫情，再写下如《男女之间是可以有纯洁的友谊的，只要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如果你的生命里出现过罗茜，请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每一个有过前任的人，都希望现任成为最后一任》的长篇影评。

2017年《前任3：再见前任》，用女主角林佳吃芒果“自杀”和男主角孟云广场表白“社死”的奇观，完成了告别前任的仪式：

“两个人散了是因为一个以为不会走，一个以为会挽留。结果我走了没有回头，你也没有挽留。”

饰演男主角孟云的韩庚，暗合了彼时创业神话的想象：从一个工作上小有成就的普通青年，通过自己的创业打拼实现了到中产顶层的跃升。用“爱人错过”去解题的《前任3》，表面上是与女友的五年之痒，实际上则是男性以“成长”之名完成的一场自我谅解的仪式：

现实是孟云无法再与认知、社会身份、价值排序都不再在同一序列和阶层的女友走下去，但又不想承担负义忘恩的愧疚感，于是偏要用薄情去演深情人设，去表演纠结与痛苦，演得自己都信了，最后在“我的使命就是陪伴，她的使命就是让我成长。紫霞离开至尊宝后，至尊宝才能真正成长为孙悟空”的自我告解中最终确认了分手的结局，并感动了自己。

但理性已压过抒情成为当时的“主旋律”，于是获得豆瓣高赞的雄文是《从阶层分化的观点看前任3》。观众开始讨论对等、女主应该找自己的价值、结婚的物质条件与安全感等更现实的话题。

及至2023年，女性力量在不断崛起，流行的文化脚本是独立清醒的大女主，于是此前用柔光滤镜仰视地去拍男主角的崇拜视角也不复存在。我们在《前任4》里看到了对孟云的祛魅，他发胖、被年轻女孩吐槽“不老，但有点油”，这里不再有恨嫁的女性和她们被明码标价的青春售价，有的是中年男人的幼稚与焦虑。而这些矮化角色置换为笑点的操作，过去是由被物化的女性角色来完成的——一如对剩女、女汉子的调侃。

女主们的清醒，未见得是“前任”的突破式尝试，更像是这个系列一直以来的策略——与时俱进，跟上风向。

英年早婚：2023年的爱情故事脚本

距离“前任”第一部的上映，已经过去了十年。爱情不断被祛魅，不少人在亲密关系中权衡利弊：房子首付、婚后交贷款比例、要几个孩子、孩子未来的学业规划，万一离婚财产怎么分割。处处博弈与风控——他们嘴上说着感情，身体却很诚实地朝没有感情的地方走了过去。这是2023年爱情故事的脚本。

社会学不断造词去论证亲密关系的变革：亲密拆分，抠糖代偿，秒抛关系……将亲密关系的需求“模块化管理”：将需求拆成不同的小需求，并通过寻找最适合的对象进行需求搭配，达到最高效益。在线上嗑别人的cp，线下通过一日的cos（角色扮演）约会去追求无风险的、不会陷入迷狂的恋爱感。

不动心也就没有伤害，不靠近就不会失望。

在这个层面上，《前任4》中孟云与柳柳的故事十分符合时下热门的crush小组中流行的“相遇-分别”模式，停在这里也很好。而孟云的摇摆与纠结，暗合了年轻人对亲密关系的逃避：因为现实充满了风险与不确定性，生活的容错空间太小。对于一部分现代人来说，最优解是找到一种代价最小的方式。

面对被商品化的爱情体验，不少人尝试抽出其中让人轻松的部分享用，而后逃避沉重的部分。“爱混乱又复杂，可怕又自私，还要足够大胆，但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又真的好难。”这是《前任4》中孟云抓住了众多观众的原因所在。

至此，“前任”真正的命题终于被余飞戳破：孟云的纠结，他以“情伤”的名义对亲密关系的逃避，不过是渴望恋爱又不想打破单身状态的自由。但人不能一边是享受恋爱带来的情感满足，一边是恐惧亲密关系给当下生活可能造成的巨变。

此外，《前任4》的现实向成色还与“婚姻”的探讨有关。余飞与丁点的“结婚冷静期”，作为孟云的对照组，模拟了走进夫妻生活的一种可能：江湖儿女讲义气，当爱情的激情褪去，浪漫被日常消磨，人需要直面当下的责任和义务，敢于承担才能走得长久。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谈最完整、纯粹的恋爱？靠不断付出代价来维系的爱情，值得吗？当初以为沉重至极的感情，如今过尽千帆却是轻描淡写。能让彼此走下去的，除了爱，还有义气和勇气。”

尽管依旧镶嵌了金句，但《前任4》的故事从完成度层面来看反而不如上一部。失去了狗血、奇观与自我感动，当真正来到恋爱与自由的边界，“前任”关于人物选择的想象明显干瘪下来。

这个“半成品”或许需要更多的现实演练，去填上这道开放题的答案。

编辑/陈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