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传奇》(美)加·泽文 上海人民出版社
或许可以将美国作家加布瑞埃拉·泽文(畅销书《岛上书店》作者)的新书《明日传奇》视作一本关于电子游戏的小说。这不仅是因为它围绕着两个爱打游戏的孩子展开,讲述他们合作创造游戏的故事,也不仅是因为小说中人物在面对那个“现实世界”的困境时会用电子游戏的思维去思考,更重要的原因是,阅读这本小说本身就像是在玩一场大型文字游戏,读者虽然不需要进行角色扮演,却像是以旁观者(玩家)的身份参与到萨姆、莎蒂、马克斯等人(非玩家角色)的生命叙事中,通过阅读主线、偶尔进入支线而最终拼凑起完整的故事。
如果以游戏的方式介绍这本小说,那么我会说,陪伴你这段旅程的有三个人:萨姆·马苏尔、莎蒂·格林、马克斯·渡边。虽说也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登场,但他们三人的故事才是这场游戏聚焦的重点。萨姆和莎蒂曾是儿时一起打游戏的朋友,但因误会而整整六年未说过话,直至大学时期重逢;马克斯则是萨姆的大学室友,莎蒂未来的爱人。你将要在这三个角色之间跳转,从不同的视角还原一个关于爱、死亡与制作电子游戏的故事,感受这三个人共同面对的命运;你也有机会深入每个角色的内心,如同触发支线副本,去找寻他们的心魔,探索他们的过去。
初次见面时,你与莎蒂一样,会发现萨姆是个有着圆脑袋、卷头发的可爱小男孩,他正在儿童医院的游戏室里打游戏。他出了车祸,一只脚受伤严重,但表现得很坚强。萨姆很能忍耐痛苦,甚至到了固执的地步——固执地想要忽略伤脚,固执地想伪装成健康的人。童年的变故让他封闭了自己的一部分内心,使他无法直白地表达感情,这也造成了日后莎蒂对他的偏见和误解。
相比于萨姆,莎蒂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拥有健康的身体,这意味着她可以更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同时,身为女性,她被迫需要分神去反抗社会偏见,而那些偏见如同洪流一般汹涌,一次次洗刷并摧残着莎蒂的信心。
莎蒂和萨姆的关系,他们之间那种既是死党又似敌人的张力是小说中一条耐人寻味的叙事线索。萨姆和莎蒂对彼此而言都是认识最久的朋友,他们熟悉对方的习惯,在讨论游戏、创作游戏的过程中,往往无需过多言语就能互相理解。但他们的出身、阶级、经历、性别又是如此不同,导致这两个朋友的关系时常出现误解带来的裂隙。
马克斯则是近乎完美的形象,是萨姆、莎蒂关系中的一条缓冲带。他待人友善而细心,总能迅速感知到对方的需求并悄无声息地提供帮助。他对世界、对人充满好奇,在他看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事情都是幸运的馈赠。但如此完美的马克斯在这场人生游戏里仿佛一个祭品,通过他的死亡,萨姆和莎蒂终于走向成熟与和解。
小说的主线情节很简单,讲述了三个年轻人出于热爱而制作电子游戏并成立公司的故事。但小说也像是一场爱与死亡的变奏曲:小说中的人物总是在追求爱——对人、对游戏和对生命的热爱,但又不得不一次次直面死亡,追问着现实之死与游戏之死的区别。
“什么是游戏?游戏就是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是无尽的重生,无尽的救赎;是只要你继续玩下去,终有一日会获胜的信念。”《明日传奇》的书名原文为Tomorrow,and Tomorrow,and Tomorrow,若说这句出自莎翁《麦克白》的经典台词原本表达的是对人生虚无的感慨,那么当它成为这本小说的书名后,则变成了人们寄托在电子游戏中对“不死”的渴求和希望,正如萨姆所言,“他想像一五(书中游戏角色)那样死去一百万次,无论身体遭受过怎样的伤痛,明天醒来时都会焕然一新、安然无恙。他想要一五的人生,充满无穷无尽、整洁无瑕的明天的人生,过去经历的错误不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痕迹。”虽然这似乎使同一句话拥有了不同的情感基调,但或许从中也能看到一种相似性:人生是虚无的,“不死”的人生也是。
电子游戏为人们提供了一种不断读档重来的“永生”机会,用齐泽克的话来说,就是一种“不死性”(undead/living dead)。在齐泽克看来,这种存在于虚拟现实中的“不死性”影响着真实现实中的人们的日常生活观念,人们会不自觉地追求一种读档重来的可能,想像玩游戏那样去尝试不同的选择,体验由此带来的不同的人生。但问题是,在现实这场游戏中,人们无法像《瞬息全宇宙》的伊芙琳那样感知到不同平行时空中的自我存在,无法体验到做出不同选择后的人生,至少在人类找到对抗时间单向流逝的方法前不行。
《明日传奇》在真实现实层面否定了这种“不死性”,但并没有否定对“不死性”的向往,毕竟,在经历了所爱之人的死亡后,谁不想重返过去的某个存档点读档重来,带着能够预知未来的智慧去规避即将发生的痛苦呢?正如儿时的萨姆在那场夺走母亲和自己左脚的车祸后,他“会着了魔似的在头脑中回放这一幕”,会设想自己和母亲人生的每一步,并最终认定,“那天夜里他的母亲有无数种不必死去的方式,而只有一种可能会让她死去”。
或许可以认为,小说人物的最终成长,在于认识并拒绝了电子游戏中人物永远能够重来、永远不会真正死亡的诱惑,而与现实生活安然相处。如同莎蒂在马克斯死后第五年,才终于慢慢接受这一现实,在朋友提起这段往事,在朋友反复回忆并假设在那个时候做些别的什么选择,可以使马克斯不用死去时,莎蒂说道:“这是你游戏玩家的思维方式在作祟,想搞清楚如果你打通了那一关,会有怎样的结果。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游戏是不可能获胜的。”
或许这么看有些悲观,但在面对现实人生这场游戏中,我们确实很难获胜。所以电子游戏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这,在这个由人亲手创造的世界中,我们短暂获得了对虚拟人生的掌控感。
(原标题:爱与死亡与电子游戏)
文/唐综蔓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