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高速向前飞跃的赛博格潮流中,涌现出了两位艺术大师——空山基与吉格尔,他们在不同的艺术领域,以截然不同的风格诠释了“人与机器”的命题。
在唐娜·哈拉维的《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一书中提到:“赛博格是一种混合生命体,由生物体和机器组成……其组成成分首先包括我们自身以及其他未经我们精心挑选的高科技形式的有机物,它们成为信息系统、文本和人体功率学控制下的劳动、需求和繁殖系统。”
20世纪是基因工程与计算机技术高速发展时期。人们对身体、机器与大脑的综合体之可能性的狂热追求,同时混合了人体繁育能力与机器高效机能的“新型人类”成为科幻作品中的宠儿。关于未来的构想中,我们可以通过基因编辑来规避遗传病,不断改造身体来激发潜能,还可以把脑内信息上传网络,达到永生——在科技许诺的愿景里这一切终将实现。同期涌现出的一批电影与科幻作品都反映了这种大胆前卫又反传统的观念,譬如《黑客帝国》《2001太空漫游》《神经漫游者》《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其中既有对经典问题“缸中之脑”的讨论,也对虚拟空间中的人如何存在,以及诸如“仿生人”这类新人类出现之后我们该将自身置于何处等种种问题展开全新的争辩。
空山基:柔美又冰冷
说回本文两位主角空山基与吉格尔。提到空山基,便会让人想到他笔下光滑而诱人的机械女郎。这些身材凹凸有致、全身覆盖在冰冷金属质感皮肤下的女性令人着迷却不禁望而却步。她们那毫无个性的统一面孔提醒观众:身体才是第二张脸。这些机械姬双耳处是接受讯号的长天线,反映情绪状态的显示屏代替双眼,拼合头盔式的球体组成了她们的头部,她们的身体由光滑锃亮的金属组成,在关节处才会显示出拼接的结构。除此外,几乎呈现出完美的女性身体特征。
空山基在谈论“机械姬”灵感时提到,最初的人物原型来自1927年的德国表现主义电影《大都会》,里面的女性机器人Maria有种空灵到不似人类的美貌,“她”煽动人心、美貌异常的外观给空山基留下了深刻印象。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因为我对金属的东西非常痴迷,还喜欢女孩子,所以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管是电影、小说、还是漫画,把这些题材用至今为止没有过的内容表现出来,和受众的自身经历相契合的时候,艺术也就能出世。”
就这样,五十年来空山基一直画着他喜爱的机械姬。在本次UCCA Lab的展览中,我们得以欣赏这位大师的原作手稿,在稿纸上用丙烯颜料手绘出绝佳的金属质感,这是上万次练习才能掌控的精准把控力。对于这位热爱创作的人来说,画画就是最单纯的快乐。“身为创作者就只应该靠创作来决胜负。”空山基曾如此说。
吉格尔:黑暗与阴郁
与空山基那奔放不羁的风格不同,吉格尔的作品更严肃与阴郁,犹如一场粘稠的梦魇。用喷枪作画的习惯让他的画面中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黑雾,梦、潜意识、宗教与不可捉摸之物,吉格尔的绘画乃天才之作,又与每个人内心最深层的恐惧相连。
“黑暗并不消极,它是想象力的无尽源泉。”从童年时期开始,汉斯·鲁埃迪·吉格尔便被那些神秘而不可捉摸的力量所吸引。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曾经非常害怕黑夜与死亡。当时身为药剂师的父亲送给年幼的吉格尔一颗人类的头骨,吉格尔便用绳子拴着头骨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据他自述,那是“想要摆脱那种挥之不去的被死亡统治的恐惧”。有一次,吉格尔和姐姐一起去到当地一家博物馆。在那里,一具古埃及的木乃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也为他留下了一生挥之不去的死亡印象。对死亡的恐惧不断折磨着他,在他日后的作品中,我们还能看到许多童年记忆留下的痕迹:形象取材自古埃及皇后奈费尔提提头像的雕塑作品《卡门》,还有为电影《沙丘》(佐杜洛夫斯基版)设计的《哈克南首领椅》。
这种潜意识般不断向前回溯的终点是出生的过程。尽管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新生儿纯洁无暇,宛如一块白板”,但吉格尔相信,他在出生时所受到的挤压与拖拽,已经给心灵造成了创伤。对于孕育、出生、身体、痛苦与死亡恐惧与崇拜,驱使他创作了一系列以母体为主题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有着人类女性面孔的生命体结合了工业化的管道或孵化器——它们掌控死亡与孕育,以冰冷的面庞毫无表情地注视人类,对于掌握着生命本源力量的造物主来说,人类只是可怜而无足轻重的实验品。
吉格尔最著名的作品便是为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电影《异形》所做的设计。据说斯科特与合伙人想要拍摄一部与《2001太空漫游》能够区别开、让人意识到宇宙中冷僻和令人胆寒的一面的电影。吉格尔的画册《吉格尔的死灵之书》让雷德利·斯科特一看到这些形象就明白了,他想拍的电影就应该是此种诡谲而令人战栗的风格。于是他邀请吉格尔参与电影制作,一起完成了《异形》这部伟大的作品。直到今天,我们还会为《异形》系列着迷。可以说,吉格尔也是这个伟大科幻系列的重要奠基人之一。
在展览现场所展示的巨大雕像便是经典的原始异形:拉长的流线型头骨,外露的肋骨与形似哺乳动物的敏捷四肢与锋利的长尾。在影片设定中,异形是融合了人类基因而成的生物体,它们以卵的形态存在于外星,遇到人类宿主后便用抱脸虫姿态抓住人脸。以幼年异形体的姿态破躯而出离开人体后,就成了我们在展厅中见到的这尊成年异形。
可以说,吉格尔完美地虚构了一种外星生物体的各阶段形态,异形的构造精准而毫无冗余,是虚构中将结构体机能发挥到极致的完美生物。除了设计异形外观外,吉格尔还设计了电影中的外星生态环境。《异形》系列的经典设计也对之后的电影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许多游戏也从中受益许多。著名的神秘学大师兼导演佐杜洛夫斯基也曾邀请吉格尔加入电影制作,一起拍摄电影《沙丘》,可惜由于经费有限等种种原因,最终没有实现。但在展览中,我们也可以透过吉格尔为电影设计的道具、绘制的草图来感受这部未完成巨作的魅力。
伟大的建筑师们曾相信城市化可以让我们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当我们太久地身处钢筋水泥森林,便遗忘了最原始的情感与反应。空山基和吉格尔的作品脱胎于工业风格,加诸于肉体,仿佛来自未来的原始生命体,以另一种视角来让我们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文/余木匀
编辑/史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