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湾看落日,虽然夕阳没有直接落入海中,却把西天燃了个通红。红的天,蓝的海,金色的沙滩,不断绽放的白色浪花。来昌江三天了,一直都是在海南岛的腹地活动,几乎要忘了这是一个被大海四围起来的宝岛。月亮升起来了,很圆,又给这碧海蓝天白云金沙以及西天的火红增添了一轮明亮的银色。天光渐渐暗淡下去,海水变得更蓝了,蓝得纯粹,蓝成了宝石的颜色。整个海滩,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拥有了全部大海,这是一种怎样的富足和奢侈啊!看过东海黄海渤海,也看过地中海、黑海、死海、阿拉伯海、加勒比海、丹麦海峡、直布罗陀海峡,每次看海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这里的海,是潮音与黎歌此起彼伏同声歌唱的海,是与古老的黎族文化相生相伴的海。它冲刷着历史的苦难,淘洗着黎民的离合悲欢,养育着与它不离不弃的人们,世世代代。
后来竹峰和老何也过来了,他们挽起裤脚,踩着浪,亲近着这广阔而充满了力量与威严的海。我们背对夕阳,缓缓向东走,迎着默默升高的圆月。暮色降临,海水蓝到发黑。月亮更亮了,更大了,它银色的光辉,洒在海面上。一层层涌向沙滩的海浪,被镀上了明晃晃的银。老何捡到了一块西瓜大布满孔洞的石头,高兴地抱着,就像抱着一颗月亮。
似乎是在涨潮。沙滩上我们的脚印,被浪抹去了,被黑夜抹去了,就像我们从未在此走过。大海每时每刻都在抹去人类活动的痕迹,让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但是历史是有记忆的。曾经的故事,一代代黎乡人精彩的人间戏剧,在他们独特的风俗里,独特的语言里,丰富的民间传说里,抒情动听的黎歌里,活着、生动着,层层叠加,是一部厚重得怎么也读不完的书。
走进世界各地的博物馆,我经常会惊讶于一些甚至是远隔重洋的国度的原始器物竟会是如此的相像,仿佛它们之间是有着血脉联系与有序传承的,比方陶罐、纺轮、箭簇,还有玛瑙等坚硬材料的研磨切割器。这仅是一种巧合吗?我想也许原始人类是有制作器物的本能的,或者说是有着同样的文明意识的觉醒。比如我们良渚时期的陶器,那些单把、宽把的盛水器,和我在西班牙国家考古博物馆看到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参观了海南昌江的两个黎族陶艺馆,再一次让我对这种远古神奇的不谋而合感到不可思议。
在黎族陶艺馆体验室,我做了两件模仿当代雕塑家杨明的作品。杨明是当代最优秀的雕塑家之一,我多年前购藏了他的青铜代表作品《呼吸》。作品表现的是长方体的花岗岩石材,他赋予石头这一古老建筑材料以极强的现代意义。与此同时,石头的坚硬被融化,给人以过目不忘的视觉冲击。我凭借着记忆,用泥土捏出了这件《呼吸》,虽然只是几分形似,却在发照片给杨明后,得到了他的称赞。我告诉杨明,我在海南,在昌江黎族自治县,在一个志在传承黎族悠久历史文化的陶艺馆,做了两件模仿他作品的作品,既是向他学习,又是向黎族的古老传统致敬。
我的两件“作品”,陶艺馆刘馆长答应将会在烧制后邮寄给我留念。她为我们亲自点燃了露天烧陶的柴火,让我们亲见了黎族史前制陶烧陶神圣的传统仪式。在旗帜一样猎猎舞动的火焰前,在几位黎族妇女念念有词的祝祷声中,我的想象活跃起来,似乎看到了黎族人生机勃勃的往昔。
文/荆歌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