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假期坐火车回东北。和我同个卧铺车厢的,是两个一样大的小伙子。一个内蒙古人,从沈阳转车回家。父母都是农民,他中专读的是测绘,毕业后找了份铁路建筑工作,主要就是挖隧道。小伙子微胖,看起来有点沉不住气,一直在计算,还有多长时间火车才能到终点。我觉得一直想什么时候到终点,时间过得更慢,让他看我的书,一本是女性主义的,不适合他,一本是关于减糖饮食的,倒是适合,但他说不想看。
另一个沈阳人,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农业专家。他在广州一家科技公司做程序员——看上去就很像一个程序员,高而且瘦。他睡上铺,问能不能坐我的下铺,我说当然可以啊。心里想,我一看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老阿姨啊。
他就坐我旁边,拿着电脑噼里啪啦敲。
我说,你是程序员吧?又问对面下铺的小伙,你呢?
聊天就这样开始。
程序员自己租房子,公司发工作服和电脑,打车报销,开车按公里报油费,所以他在省钱买车,所以买了火车票,但回广州上班还是要坐飞机——时间太长,影响工作。
他拿出搜索结果给我们介绍他的公司,疫情如果结束,程序员可能就去其他国家工作了。
“新来的总是被派到国外分公司去吃苦。”他说。
隧道小伙说,他们的工作也是到处走的。公司包吃包住,工地有简易房,有高温补贴,一个项目要干上一年半载,因为没有什么消费,所以也能攒下钱,这才买了卧铺回家。
他们都毕业一年多了,都是第一份工作,程序员的收入是隧道小伙的六倍多。我忍不住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聊天群里发了一条信息:还是要读大学啊,否则收入差别太大了。
二
车厢里,我的食物最多,牛奶、各种水果、快食面、煮鸡蛋,精打细算又江湖经验丰富的老阿姨的大手笔。
程序员小伙啥都没带,背个双肩包就上车了。每顿饭都买盒饭,30元一份。他说不爱吃快餐,从来不吃食堂。
隧道小伙自己带了快食面和蛋糕,快食面很快就吃完了,他很懊恼带少了。他说:“盒饭太贵了,我们工地食堂就很好吃。”
年轻人,都爱赢。
我问他们回家最想吃什么,程序员说烤肉、冷面、生鱼片、东北酸菜炖肉,一边说还一边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
隧道小伙说没什么想吃的,但他又说天津麻花好吃。他是在天津读的中专。
程序员说:“麻花没啥好吃的,而且也不是你家乡的特产啊。”
我说内蒙古和东北一样,农村的土豆茄子都很好吃啊。想帮隧道小伙一下,但他没接茬,显然没我那么热爱农村的蔬果。
我有点生程序员的气,太不顾及旁人感受了。
但也许因为是年轻人,没什么分别心。不像我,早早就看出大家生活的不同,反而有点刻意了。
三
程序员爱聊天。他是硬件工程师,经常到各种工厂做硬件搭建或维护,知道很多行业秘闻,比如汽水是怎么灌装的、火腿肠工厂看过就不想吃了之类。
隧道小伙不爱聊天,饶有兴趣地听,我觉得三个人要说得一样多才公平,所以经常打断程序员,向他提问。
程序员常在甲方工厂加班到天亮,不做好甲方生产线不能开工,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我就问隧道小伙:“你们忙不忙?”
他像忽然被老师点名答题的差生,立刻收回视线,羞涩地笑。看我不气馁,他说:“累。”
然后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了完工的隧道视频,可能是他和工友离开工地之前拍的。平时搭地铁过隧道不觉得怎么样,刚建好的空空的隧道看上去好高好宽敞啊。
隧道小伙说,程序员讲的机械手,他们工地也有。
四
程序员觉得最难的是业务能力的提升,我建议他多认识牛人。别不好意思,要卷起来。说到这里,旁边格子间好几个年轻人都围过来插嘴。
这次旅程很有趣,因为疫情,少了一家大小出行的人群,大家说,车上都是中青年,是个打工人专列。
隧道小伙觉得最难的事情是要干很多粗活,比如用水冲刷完工的隧道,把沙石冲出去,专业完全用不上。
我说你也要卷啊,可以多考一些证啊,这样就不用做纯体力的工作了。
我问他:“你知道有哪些证可以考吗?”
他说:“知道,比如安全员就可以考证,安全员就是坐办公室的。”
我说那卷起来啊,可以回家立刻就准备安全员的考试啊。
他说:“不行,回去还得帮家里掰玉米。”
从车窗望过去,黄昏时分,火车已经驶入东北大地,气势开阔起来,玉米地一片金黄,绵延不断,经常列车跑上十来分钟,色彩都没什么变化。
东北农民最忙最累的季节。车上不少打工的人,都是要趁放假回家帮着收玉米的。这玉米要收上一两个月。
我不说话了,两个小伙就凑在一起,说起打游戏的事,叽叽咕咕,挺热络。
文/丹萍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