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副刊》教师节问卷|学生不能是文盲 更不能是美盲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2-09-06 13:00

编者按

一支粉笔,两袖微尘,三尺讲台,四时耕耘……9月10日教师节来临之际,《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推出《问卷·第六季》,本季特邀请尹鸿、孟繁华、葛水平、段召旭和袁一丹五位《天天副刊》的老朋友作为问卷“出题人”。值得一提的是,这五位文化名人还拥有一个相同的职业:老师。

作为出题人,他们把自己从教多年的思索融入了题目中,而回答问题的嘉宾,也均有教学经验,他们有的曾经做过老师,有的现在仍是老师。

教育兴则国家兴,教育强则国家强,希望本版的问答能够走入教师的精神世界, 从他们的真诚问答中,了解教师行业的苦与乐,思索育人的意义所在。

出题人:

尹鸿(清华大学教授、澳门科技大学特聘教授,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答题人:

段召旭(著名钢琴家,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李韧(北大附中写作老师,2015年对标美国高校有百多年历史的Creative Writing专业,创立国内第一门给高中生的创意写作课)

贾婷(北京电影学院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摄影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壹 

选择做教师的初心是什么?我们现在与初心更近还是更远了?

段召旭:因为父母都是教师,所以有一部分初心是追随父母的职业选择,同时也希望在一个体面的工作岗位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从这个层面来说,我一直没有偏离自己的初心。

李韧:幼儿园时,我就有了非常朦胧的想法——长大了我想当幼儿园老师。升到小学,我又想当小学老师。到中学时我不再变了——我就要当中学老师。幸运的是,在40岁左右,我实现了最初的梦想。

“我为什么那么想当老师?”这是个我可以用漫长实践去解的谜。幸福。

至于离初心的远近:初心和我们,好像一个人和风的关系。它很可能不是线性的远与近。但纷繁的日常中,偶尔你抬头感受到风穿过你,又远去,你能切实感到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你真的活着。

贾婷:做教师的初心就是把自己的所学所感所悟传承给学生,让学生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继续探索前行。但老师的职责远不止于传播知识、思想、真理,更重要的是要担负起塑造灵魂、生命、新人的时代重任。现在我仍保守初心,严守教师的职责,有仁爱之心,为国育人,为党育才。

贰 

做一个好教师,我们如何才能从授人以鱼转化为授人以渔?

段召旭:授人以渔,比授人以鱼对授业者的专业水平和教育水平的要求都更高,因此我认为实现这个教育理念最重要的条件就是,教师本人一直都不能停下自我提升的脚步,杜绝自身对很多知识的一知半解,逐渐融会贯通,才能让教学从知识的灌输进入到方法和原理的传授。

李韧:任何时候都不要以为师生关系是“当老师的人懂,当学生的人不懂”。一个真实的学生身份来自于本能的好奇与探索之心,来自于对唤醒自身无限潜能的渴求。我不断提醒自己,我有双重身份,没有和学生在一起时,我就是个学习者,我的轨迹和我未来学生的轨迹重合。进教室后,我脑子里才不是固化的知识,而是流动的旅程。我唤起学生相跟着,咱们就一起找方法去了。你不着急给他方法,很多时候他的方式的确更适合他自己,并且他也知道。

贾婷: 作为老师,总是希望学生学有所长,能在专业领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目前知识迭代更新非常快,我认为在大学培养学生具备好奇心、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很重要。好奇心是做好任何工作的一个起点,也是自发的驱动力。但只有好奇心停留在兴趣的层面,只有坚持学习并掌握一定学习方法和能力才能将所学入脑入心。

在学习的过程中,不仅教师要转变思想不能一味地填鸭式的输出,要善于提问积极引导学生思考,学生也要加强学习的主动性,遇到难题不能只依靠老师,而是自己要先花一番工夫得出自己答案。常言道:“实践出真知”,实践是检验教师教学成果和学生学习质量的关键一环,也是学校教育和社会接轨的重要途径。

叁 

教师节,老师最希望我们的学生是什么样子?

段召旭:有自己明确的人生理想,以及为理想持续努力的恒心。

李韧:对于我的孩子,我有这种“希望”。对于学生,我没有。

我的希望是指向自己。我希望自己在教学上所使的力气,能让我更多了解和接纳真实的学生。希望在一学期的成长中,我们都能更好。

贾婷:希望学生首先要身体健康,健康是从事学习、工作的基础,现在大学生大多有熬夜、作息不规律等不良习惯,导致年纪轻轻就病找人,无法集中精力学习的问题。其次,我希望学生要有理想,没有目标,人生就失去方向茫然不知所措,学习做事也会没有冲劲和朝气。最后,希望学生要有经得起风雨的坚强精神。

肆 

您在教师生涯中最痛苦、最难过的经历是什么?这种经历对您的初心产生了什么影响?

段召旭:我在教师生涯中最痛苦、最难过的经历就是好学生遇不到培养自己的好老师,或是好老师的能力得不到施展。这对我的初心的影响就是,认识到教学是师生双方的事,只靠一方的努力是绝对不行的,只有好老师遇到好学生,才能实现“教学相长”。

李韧:回想起来,对于我的热情有一种钝刀子磨肉的伤害在于,因为学制和师生比,我有时无法深入了解和接触我的学生。

我是那种喜欢一对一面谈的老师。在学段制下,我和学生刚刚彼此确认脾气与意志,就结课了。出完分数后的下一个周一,我就要面对一屋子新面孔。而老面孔,我有可能在教学楼的纷乱人流中很久也不再见到。

贾婷:教师生涯中最难过的经历是我刚当老师不久,就遇到了“下马威”,现在想来,第一次当老师和第一次为人父母一样,起初都有点手足无措,但又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一次,我仔细检查学生上交的作业内容时,发现全班没有一个人按照要求做,甚至有的学生浑水摸鱼交以前的作业。我当时非常生气,但冷静下来,我换位思考,想想自己上学时也有偷懒的想法和侥幸心理。最后一堂课,我告诉学生期末作业全班重做,并带领他们去寒冬的什刹海拍期末作业,我对他们说:“两个小时内肯定能完成期末作业,你们拍,我也拍!”最后,没有一个学生掉队,有学生还跟我表示,有老师在身边,发现作业也不那么难完成,自己的拖延症也消失了。这次经历,使我懂得学生在成长的路上总会犯一些错误,教师不能一味地批评指责,而是要分析了解出现问题的根源,多倾听学生的想法,相信他们会理解并配合老师,逐渐改正一些自身的问题。在和学生的互动中,我一点点了解学生,亲近他们,也更爱他们。在教学中,学生也给予我很多启发,让我也在从教之路上,越来越淡定从容。

伍 

Z世代的出现,对我们教师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段召旭:Z世代的出现,对教师的最大挑战应该是需要熟悉网络手段、掌握网络资源,从传统的纸质图书扩展到无处不在的网络世界。网络的方便,使很多知识性内容都变得唾手可得,教师的教学内容就绝不能仅仅传授知识性内容,还要有更多个人见解、新鲜的资料,才能让学生感到上课的价值,对上课产生兴趣。

李韧:除了寒暑假,我天天和孩子们在一起。但对于Z世代这个标签,我脑海中没法给出概念化的理解。如果这个词就是指当下十几二十岁年龄段的人,那么,总的来说,我挺高兴的(谁愿意教没意思的人呢)。

有时感到他们呼应了那个内心深处的我——跟我成长那个年代的文化比,这代人更关注自己的内心,更敢于袒露自己的脆弱并理智地面对,(划重点)更相信爱的力量。

我觉得如果我能更诚实面对那个真实、有缺陷的自己(不是对Z世代更诚实,恰恰是,对自己更诚实),就应该可以一直hold住挑战。

贾婷:Z世代,每个人每时每刻都能从网络空间获得大量的信息和知识,对于教师知识储备和所掌握知识的权威性受到很大挑战。这就需要教师不断学习扩充自己的知识量和拓宽知识维度,有时候要向学生请教学习,使得教学的过程由原来的单项灌输,逐渐变为双向的、教学相长的模式。

当然,教师面对这个时代的学生,也有自己的职业优势。首先,教师有更好的分析总结能力,能更有逻辑、有体系地梳理、传授知识,可以帮助学生建构有较高专业性的知识体系,避免学生在网上碎片化学习所导致的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等问题。其次,教师课堂教学一定是有“温度”的,像我所在的北京电影学院,学校一直特别注重言传身教,帮助学生树立正确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陆 

青年人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少,刷屏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们教师是忧心忡忡还是静观其变?

段召旭:其实读书和刷屏都是知识形式和手段,而真正重要的是内容,也就是说:看的是什么书、刷屏刷的是什么内容。因此,对于从读书转化为刷屏本身来看,并没有什么可忧心忡忡的,真正引起我们注意的,应该是学生刷屏的内容,尽量引导学生浏览和观看有益的内容,从“开卷有益”变为“开屏有益”。

李韧:刷屏也刷“老福特”(LOFTER),在线读KJ帕克和东野圭吾;在B站,青少年也在跟着刑侦案例了解法医学。同时他们也日积月累地做手账、运营个人公号、读《理想国》、每天记录自己的梦……

我有时忧心我那每天刷手机的女儿(11岁)。不过面对学生时,我可以理性,这时我会回答“我不忧心忡忡,让我们静观其变”(做父母比做老师难多了)。

毕竟是价值和平台都多元化的时代,年轻一代敏捷地从各种平台汲取信息,打破次元壁地表达沟通,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我真正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放下手机后,他有什么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吗?这几年我感觉身边环境日益内卷,有的孩子刷屏只是为了逃避现实。不刷屏时他也不读书,并且也可能不去碰你给他买的手工制作、不运动。

人心里要有“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那根柱子。我认为这是比刷不刷屏更大的事。

贾婷: 青年人读书时间越来越少,刷屏甚至网络上瘾的现象越来越多,应该引起全社会的重视,作为帮助学生系好人生第一粒纽扣的老师更应该重视。

对这个问题,教师对待学生不能一刀切,这个充斥着微信、微博、短视频的数字信息时代,完全不让学生接触电子设备是不现实的,况且数字设备也有辅助教学的作用。但是,学生过度依赖网络或沉迷网络社交、玩游戏成瘾将对学生身心造成很大伤害,当老师发现学生出现这些情况,就要干预,而不能静观其变。

我认为,一味的说教可能用处不大,教师要多站在学生角度,进行换位思考,试想大家年轻的时候,谁不喜欢玩?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会分清主次,并有一定的自制力,做事会掌握一个“度”。

首先,我们要让学生分清大学阶段的主次,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并引导他们建立对所学专业的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老师要很好地守护住学生的兴趣,并把它发展成学生的专业自信,这样才有可能在治学路上走得更远。其次,教师要引导青年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包含的意义深厚,我认为最核心的就是“修身”,要不断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美德和民族精神。

另外,加强艺术教育也是让青年人远离刷屏的好方法,在高校优质的艺术课程可以让学生在文学、绘画、雕塑、音乐、摄影、电影等艺术门类中,提升对生活的感悟力,受到美的熏陶。对于培养高质量精英人才的大学,需要培养学生有高质量的精神追求,而不是过“躺平刷屏”的人生。

柒 

您是否认同知识体系、价值观念、科学方法这三者,是学生最重要的学习素养?您有其他重要素养的补充吗?

段召旭:知识体系、价值观和方法当然非常重要,但我认为不论对于一个艺术生还是非艺术生,审美素养都是最为重要的素养,让学生不仅不能是“文盲”,更加不能是“美盲”。

李韧:作为教师,我最重视培养学生的思维方式。不同的思维好像帮人类搭建了一条又一条走进这个世界的桥梁。我心里“健全人格”的一个特征就是不同思维的协作发展。

教创意写作,我教学生如何捕捉直觉和潜意识,发散思维;之后是理性和感性的精妙分工合作。我也告诉他们,叙事(讲故事)是人类几千年来重要的信息传递机制,这是整套的思维方法;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共情、移情能力。

不过,对于当下这种社会环境中的学生来说,我认为首要的学习素养是——专注。

学生以为创意很难,又或者相信天赋的说法,其实创造的起点很低——婴幼儿每天都是在创造。这个起点就是专注投入自己感兴趣的事。现在很多高中生已经不容易静下心来了。

捌 在您的教学生涯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

段召旭:在教学生涯中有很多难忘的事,要说到最难忘的事,还真的选不出来,就不选了吧。

李韧: 近期有件难忘的事,就是有个阶段我差点以为自己干不了这份工作了。虽然过去那些年很累,也想过放弃,但当真的面临分手时,眼泪一下从心底涌上来,因为我想到我也许再也不能和孩子们在一起。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爱他们。

贾婷:最让我难忘的还是自己的努力得到学生认可,自己对学生能产生积极的影响。我的每门课结课,都会让学生写课堂总结和课程建议。有一次,一位即将完成大一课程的学生,通过总结告诉我,我的课程对她的专业选择有很大启发和作用,刚入学时她还对专业学习非常懵懂,现在已经坚定地确立了自己学习摄影的专业方向。我忽然感到如果能对学生的专业学习有帮助,再辛苦的备课也非常值得。

以前,我常在摄影史的书上看到,一些优秀的摄影师受到老师的影响,坚定了自己职业发展的道路。现在,我也能影响很多学生热爱摄影,我感到很欣慰,这种成就感是难以言表的。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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