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岁月神偷》中有一句话:“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大的小偷。”
7月2日,岁月突然“偷”走了罗启锐。
曾与爱人张婉婷合作了《秋天的童话》《七小福》《岁月神偷》《玻璃之城》等众多经典电影的中国香港著名导演、编剧罗启锐因心脏病去世,享年70岁。
而就在今年5月,罗启锐还与张婉婷出席了《秋天的童话》在中国台湾举行的35周年重映活动。当时他透露,两人花了10年拍了一部纪录片,记录了一批千禧年出生的小朋友,从11岁一直跟了10年,电影剪辑了三年已经剪完了,计划于今年推出。
如今,罗启锐猝然离世,徒留多个未完成的电影计划。
想当导演是因为失恋
罗启锐出生于1952年,毕业于香港大学英文系、纽约大学电影系。罗启锐的“导演梦”开始于中学时期。说来有趣,让他萌生这一想法的缘由,与失恋有关。
罗启锐生前曾回忆说自己在中三时学人家谈恋爱,结果失恋了,没心思上课,就开始逃学。他家附近有很多电影院,“那里是避暑胜地,而且在黑暗中,可以自我反省。我因为心情不好,就想自己的余生打算做什么,当时看了很多有趣的电影,于是想着拍电影当导演也不错。在想通了之后,就回去好好读书了。”
因为香港当时还没有电影导演专业,罗启锐大学时考取了香港大学英文系。但是,想做导演的热情一直没有减弱,1981年,他和李碧华合作,拍了电视剧《霸王别姬》,当时曾想找张国荣扮演程蝶衣,但被其经纪人拒绝,因为他怕这个角色影响张国荣的偶像形象。罗启锐生前曾透露,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名字还是他起的。1982年,罗启锐去纽约大学电影系就读,为了给自己积攒出国留学的费用,罗启锐做过银行职员,还从事过广告业。
在纽约大学,加上罗启锐,班里只有三个中国人,其中包括同样从香港大学毕业的张婉婷。罗启锐和张婉婷在美国相恋,成为香港影坛著名的“神雕侠侣”“雌雄大导”。
1985年,这三位中国同学拍摄了学生作业《非法移民》,张婉婷担任导演,罗启锐做编剧,刑永卓当主演,影片讲述没有合法身份的中国青年在美国唐人街的生活故事,入围了1986年第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奖,并最终获得最佳导演奖。这部电影让张婉婷和罗启锐在香港影坛一举成名,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学生作品,还以为导演和编剧是非常厉害的大人物。
《非法移民》能够顺利拍摄,还与邵逸夫的第二任太太方逸华有关。那时方逸华来纽约为邵氏采购摄影器材,找了电影系的学生帮忙,后来方逸华感谢大家,请他们吃了顿大餐,还热情地说:“你们学生今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来香港找我。”几个月后,张婉婷真的拿着《非法移民》的剧本找到了方逸华,希望她投资100万,方逸华欣然应允,并对影片寄予厚望,让这些年轻人好好拍,争取电影能在影院放映。最终,《非法移民》在1984年上映后取得500万港币票房的好成绩,并让张婉婷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可谓一鸣惊人。
之后,罗启锐和张婉婷共同创作了《八两金》《秋天的童话》《七小福》《宋家王朝》《岁月神偷》《玻璃之城》等,罗启锐以《秋天的童话》获得金像奖最佳编剧奖,他导演的《岁月神偷》更是夺得了第6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最佳影片水晶熊奖。
从纽约大学毕业回到香港后,罗启锐去了香港电台,“那时候我没什么社会经验,他们找到我,我就去了。我说我什么都不懂,但是我愿意学。他们觉得我很努力,就请了我。那时候,许鞍华在拍一部后来很著名的电视剧《狮子山下》,罗文唱的主题曲,我就是她的副导演。”后来,在许鞍华导演的著名的《天水围的夜与雾》中,罗启锐担任了编剧,许鞍华则客串了罗启锐导演的《岁月神偷》。也正是香港影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互相帮助,造就了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
罗启锐和张婉婷
性格互补让罗启锐和张婉婷相知相伴近40年
提及罗启锐的电影人生,必然离不开张婉婷,两人相知相伴近40年,是香港影坛的“神话”。
罗启锐曾说自己对张婉婷是日久生情。他说两人的性格迥异,而且与外表很有差距:“别看张婉婷有着一个非常带有女性气质的名字,外表看起来也相当温婉文弱,但性格像个男生。她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做事大刀阔斧,喜欢大框架,不喜欢细节,很健忘,东西都是随便放,所以经常找不回来。遇到多大的事,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吃顿大餐睡一觉,第二天从头来过。”
罗启锐则敏感,有着极佳的记忆力,喜欢小东西,喜欢各种细节。性格的互补令他们成为绝佳的拍档,通常张婉婷会和罗启锐一起聊个故事梗概,然后就不管了,余下的对白、情景、细节再由罗启锐一点点丰富起来。
罗启锐表示,自己的这种敏感多思是他的创作优势,也是一个弱点,“一件细小的事情,会引起我心中的波澜,我常常会睡不着。当编剧是很孤独的工作,那种从无到有的过程太痛苦。而当导演,每一天我都很伤心,即使是自己每天拍完很棒的镜头,一分钟之后我就会很后悔,觉得做得不够好。”
罗启锐曾经鼓励张婉婷和别的编剧合作,因为和别人合作也许会碰撞出新的火花,“但往往张婉婷和别人开了一两次会之后还是会来找我。”而对于这样的“密不可分”,张婉婷的回答很简单:“就是因为只有和他的沟通最默契啊,他写的剧本我觉得容易拍。”
两人合作时发生矛盾怎么办?罗启锐的答案就是谁当导演听谁的。两人合作拍电影肯定会有分歧,但是“行规就是导演是最后做决定的人,所以编剧也好,监制也好,你可以提意见,但是不能最后拍板。所有的意见都听导演的,我们一直是这样合作,合作了这么多年,也不会意气用事的,只有越来越默契”。
张婉婷早先在接受采访时,曾笑说两人都不是浪漫的人:“浪漫的故事写在剧本里就好了。”至于两人爱情保鲜的秘诀,张婉婷说:“因为我们傻啊,我们经常在一起想到一些点子,然后写出一个剧本来,到处去找投资,结果没有人肯投资,于是就只好放在家里,再写别的故事,再去找投资……家里现在放着的剧本有好厚的一摞。你说谁会这么傻呢?去写一些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肯拍的电影,所以,只能我们两个人合作。”
对于二人知足淡然的生活,罗启锐曾写过:“偷得浮生,千金不换,盔甲卸下,脸容绽开,喝下午茶的人,是安逸而幸福的。浮生若梦,恋恋风尘,此生的日子,可以跟心爱的人,每日在心爱的地方,喝一顿适意抒怀的下午茶,是我之所愿。”
可惜,两人一起喝下午茶的机会再也没有了,也正因此,在罗启锐离世后,成龙等好友都为张婉婷担心,望她节哀保重。
对童年和传记着迷
“命运才是最好的编剧”
罗启锐曾说,他个人只对两样东西着迷,一个是童年,一个是传记。而这两点,一直都贯穿在他的电影人生中。
1988年,罗启锐导演了《七小福》,影片由洪金宝、郑佩佩、林正英、岑建勋、午马等领衔主演,讲述了京剧大师于占元当年创办了“中国戏剧研究学院”,学院的名字虽然取得唬人,但要论规模,在香港众多戏校中也只算得中等,而且校舍破败,条件简陋,所幸师傅并未误人子弟,教得认真,“七小福”戏班最终名扬天下的故事。
影片获得第25届金马奖和第8届金像奖共18项提名,最终夺得9项大奖,罗启锐收获金马奖最佳导演和最佳编剧奖,洪金宝则夺得了金像奖和亚太影展最佳男主角奖。
一直贴着“文艺片”标签的罗启锐何以会执导这样一部动作片?罗启锐生前接受采访时表示,打动他的是“童年”。影片重点是洪金宝、成龙等七小福的童年,还有当时香港普通小孩的生活,甚至,他在里面还加进了童年的自己:“他们的邻居有一个傻乎乎的戴着眼镜,被家长逼着读书的小孩,那就是小时候的我,我是故意放进电影里去的。”
在拍《七小福》时,罗启锐就有了拍摄自己童年故事《岁月神偷》的想法,但是投资方并不感兴趣。在他们看来,“七小福”的童年比罗启锐的童年更有票房号召力。《七小福》之后将近20年,罗启锐出版了随笔集《岁月神偷》,有人说书中关于童年的部分很好,问他想不想拍成电影,罗启锐当然欣然应允。
2010年上映的《岁月神偷》以导演罗启锐本人的亲身经历为蓝本,通过罗鞋匠一家人在那个风云变幻时代的悲欢与沉浮,重现了上世纪60年代香港人顽强拼搏、守望相助的精神。
片中的罗进二就是儿时的罗启锐。小时的罗启锐很调皮,虽然家庭不富裕,但是他和爸妈、哥哥一家四口非常幸福。8岁时,无忧无虑快乐长大的罗启锐发现家人开始不开心,原来突然晕倒的哥哥被诊断出患了白血病。从此,罗启锐的快乐童年结束了。
罗启锐生前曾表示,哥哥长得帅,读书成绩好,还是运动健将,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也是他的偶像,没想到却早逝,“我那时真的相信了奶奶说的‘只要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把苦海填满,就能与亲人相见’的说法,我把自己从四处‘偷’来的宝贝统统扔进海里,可还是没有见到哥哥。他患的是白血病,如果那时医学昌明点,有骨髓移植这种治疗法,我一定捐骨髓给他。”
《岁月神偷》上映后,这部之前并不被看好票房的影片结果叫好叫座,在第29届香港金像奖中斩获4项大奖,除最佳编剧外,罗启锐亲自作词的《岁月轻狂》也获得最佳原创电影歌曲奖。影片还获得第60届柏林影展水晶熊奖,是首部获此殊荣的中国香港电影。此外,在影片上映后,香港群众保留永利街的声音日益壮大,香港政府于2010年3月16日,将永利街剔除出重建项目,划为保育区。
有机会拍摄《岁月神偷》也让罗启锐如释重负,他说:“《岁月神偷》是对我童年的怀念,对我哥的思念,是我对电影永远的信念。拍过之后,我轻松许多,像是把记忆有序地摆进了格子中,我就放心了。”对于影片能够如此受欢迎,罗启锐感慨地说:“命运才是最好的编剧。”
《秋天的童话》险些“错过”周润发
今年是《秋天的童话》上映35周年,这部电影斩获了第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编剧、最佳摄影三项大奖,周润发凭借男主角“船头尺”拿下了金马奖影帝。
影片今年在中国台湾重映,罗启锐和张婉婷去台湾出席影片活动时讲述了很多有趣的幕后故事。
拍《秋天的童话》时,钟楚红比周润发名气大,那时的周润发是“票房毒药”,张婉婷要求由周润发主演男主角船头尺时,还被片方否定,片方建议的人选是成龙、洪金宝和许冠文,但张婉婷坚持用周润发,认为他最适合这个角色,结果电影拖了一年半才找到投资。
定下周润发演《秋天的童话》后,没想到他突然凭《英雄本色》大火,变得炙手可热。罗启锐曾回忆,周润发答应出演的当晚,他们就一起去看了午夜场电影,“周润发跟我们说:‘我最近刚好拍了一部电影,你们没什么事情就一起去看吧。’我记得,那天,电影院里人山人海,没有空位,我们坐在走廊的楼梯上看的,这部电影就是《英雄本色》,他一夜之间爆红。我们觉得很幸运,要是晚一天,恐怕都不一定能签得到周润发。”
爆红之后,周润发依旧非常痛快地进了《秋天的童话》剧组,只不过因为他太火了,原定的两个月拍摄时间变成了一个月,还有人专门在片场盯着他,监督着拍摄进度,以免延误了他在香港的档期。有时看张婉婷老喊NG,这些人还会不满意:“又不是去选奥斯卡,差不多得了。”气得张婉婷用英语喊他们“闭嘴”。
罗启锐称赞周润发演戏时非常敬业,没有任何敷衍。因为剧组穷,紧张到连茶水费都负担不了,罗启锐他们还拿着周润发和钟楚红的签名照去卖钱,挣来的钱给剧组加餐。
周润发扮演的船头尺的原型人物是张婉婷和罗启锐的好友,在去年过世了。今年在出席《秋天的童话》台湾重映活动时,被问及是否有计划约周润发和钟楚红再合作,罗启锐和张婉婷表示,目前没有合适的作品,且想表达的内容已在电影中说完,没有拍摄续集的打算。
如果再选一次,还会选择当电影人
罗启锐坦言,自己不为任何人的口味拍片,不会把拍摄电影当成一个随意的游戏,不会为了拿奖拍电影。也因此,他们的电影都是两人的有感而发,除了记录自己童年的《岁月神偷》,讲述移民故事的“移民三部曲”(《非法移民》《秋天的童话》《八两金》)外,拍摄《玻璃之城》是因为他们住的宿舍要被拆了,“怕所有以为会永远存在的东西都会消失,所以要拍关于大学的故事”;拍《北京乐与路》,是因为罗启锐和张婉婷都喜欢音乐,他们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刚好认识了一些搞摇滚的乐手,很喜欢他们的音乐。
虽然罗启锐和张婉婷是香港电影的“神雕侠侣”,但同样会为电影资金而奔波发愁。不过,罗启锐对此很是看得开,谁让他们两人拍电影不是为了票房呢?“走了这条路就要有心理准备了,我们的生活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只是没有某些监制和导演那么有钱就是了。”
在罗启锐看来,性格决定命运,也决定一个导演的取舍,“一个人关注什么层面,就会去表现出来。这种关注的方式和角度,会促使他向这个方向深掘,不断地靠近类似的文学和艺术表达。你说这是慢慢形成的风格也好,态度也罢,其实这就是一个导演的作者论。如果能这样看,就无所谓在商业和艺术中纠结,因为这根本就是我们这样类型的导演唯一的生存之道。”
著名的歌曲《给电影人的情书》,歌词就出自罗启锐之手,“何悲,何爱,何必去愁与苦,何必笑骂恨与爱。人间不过是你留下的梦,偶然留下的梦尘世梦。以身外身做银亮色的梦,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罗启锐生前说电影行业虽然很苦,但是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会选择做电影人,所以,他建议年轻人入行之前先问自己两个问题,“首先,问自己是否真的很爱这个行业吗?要真的爱到你愿意放弃别的东西才行。第二,有了这个前提之后,你要真正坚持去拍你感动的、喜欢的故事,而不是拍一些人家给你的题材。”
至于如何坚持梦想,正如罗启锐在《岁月神偷》里的台词所说:“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唯有这样,才会在自己被时光偷走时,没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悔恨。
供图/时光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