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哥

下班刚进门，我听到卧室里传来我爱人的咆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接着是用了洪荒之力的关门声。

我探了下头，正好赶上她怒气冲冲走出来。看见我的脑袋伸出来，她说：“你闺女今天要疯！”

一般来讲，通过我女儿的产权归属，大概可以预判事情之严重程度，按小名、大名和你闺女，警报等级呈上升趋势。

显然今天情况不妙。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说：“你闺女居家这一天算放了羊，上这一天网课快把瑜伽练成了。作业没写完就要下楼玩，我这刚回来一看今天的数学作业，错得一塌糊涂，气死我了！”

我说：“别生气，要有点耐心，孩子有时候需要一步一步启发，你一急她就更不会了。咱孩子其实还可以，倒是现在的题有时候出得挺难的呢。”

她说：“行行行，你有耐心你不急，你有本事你进去。你先看题你再夸，你的闺女你启发。”

这套双压里威胁的味道十分明显，由此我可以了解我爱人确实生气了，随即想到她暴怒之下我女儿受到惊吓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不免生出一些担心。

我冲她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别急别急，我来我来。”

她白了我一眼走了。

我轻轻推开卧室门，我女儿坐在书桌前，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抖着，用力吸着鼻子，头微微向右侧歪，右手抬起到脸颊的高度动着，显然是在擦拭眼泪。

我想此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抚慰她，一个因数学难题而独自垂泪的小女孩。

我定了定神，做了一个深呼吸，瞬间在脑子设计好一套流程：先帮她擦擦眼泪，以温柔语气说一些能让她开心的话，再在鼓励中跟她一起把作业写好。用心的家长都会这么做吧。

我慢慢走到她的身后，轻轻转过她的旋转座椅，我在微笑中看见她歪着脖子正在一丝不苟抠鼻屎。

“爸爸你回来啦！晚上我能下楼玩会儿吗？”

大意了，没有闪。

我：“你又怎么气着你妈了？”

她：“我没气她，真的，我就是很平常的说话，我妈看了一眼作业就生气了。”

我：“你很平常个鬼，你先把手从鼻子里拿出来！”

她不情愿地从鼻孔抽出右手食指，指向桌面打开的册子：“就是这道。”

我凑过去看，这是一道应用题，图上画了一个售票处，牌子上写着：票价个人10元/人，团体5元/人（限10人以上）。题目是这么说的：二年级176个学生和8个老师去公园，（1）一共需要买多少张票？（2）王老师买门票付了1000元，应找回多少钱？

我看了一下答案，我女儿第一问是这么写的：176+8=204（人）答：一共需要买204张票。

第二问是这么写的：1000-5=995（元）答：找回995元。

不能说错得很离谱，基本上可以算是胡说八道了。

我突然有点理解我爱人了。

我：“我问你，你204怎么算出来的？”

她：“176加8啊。”

我：“你176加8怎么能上200？”

她：“进位嘛，很明显要进位啊。”

我：“你怎么个进位法？”

她：“6加8等于14，170加14啊。”

我：“170加14等于多少？”

她：“184啊。”

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她突然意识到了：“哦哦哦！我进位进得有点多！算成204了！你说我怎么算成204了呢？”她在问我。

她拿起橡皮咔咔一顿猛擦，拿起铅笔咔咔一通猛写，写完后她让开半个身子，给我展示她的修改成果：178+6=184。表情激动自豪。

我脑子有点乱，后悔当初过于乐观。

我：“你等会！你没改对好吗。题目是几加几，你写几加几？”

她又看了一下：“哦哦哦哦哦哦哦！”

又一顿咔咔擦，咔咔写。她终于写出了176+8=184，在我感觉我的血压接近176左右时。

我：“闺女，不要瞎着急，一定要看清楚题目问的是什么，而你算的是什么。很多题错了不是因为难，是错在你自己身上。你现在的数学其实培养的是一种……你把本儿给我打开！！！”

她停住合本的手。

我：“没完事呢！第一问都错了，第二问难道你不想想检查一下吗？”

她：“第二问没错。因为跟第一问没关系。”

我：“怎么没关系？”

她：“还是找回995元。”

我：“怎么可能找回995元？！”

她：“这底下写着呢，10人以上，团体5元。王老师给了1000元，找回995元。爸爸，你以后要认真看题。下面这行字虽然小，但是你也要注意看，没看见这句话，你这道题能做对吗？”

我最佩服她这种不屈不挠的拱火精神。

我：“我觉着这话你应该跟你自己说，你看看，这是团体5元的意思吗？10元和5元后面还有个/人呢。我问你，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她：“就是一个人的意思。”

我：“那么如果是176个学生和8个老师呢？”

她：“5块！”

我：“……这不是一百多人呢吗？”

她：“10人以上就是一个团体，一百多人不就是一个团体了吗？一个团体当一个人，5块。”

我：“谁说一个团体当一个人了？学数学不能乱当，不能胡来，不能瞎加条件，再说真的公园也没有这么卖票的，谁要这么做生意不得亏死？八个人花80，一百个人花5块？要你开一公园，你能这么卖票吗？”

她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孩子不傻。

我：“所以啊，你应该怎么着才能不亏？”

她：“10个人以上不让进！”

就是有点狂。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角度可以如此之刁钻，套用一句流行语，你永远可以相信孩子的脑洞。

我：“你不能限制10个人就不能去公园。”

她：“不卖团体票！”

还很刚。

我：“闺女，咱们别再胡扯了，这样，你看看爸爸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这个杠，你可以读作每，读作每就不会错。所以5元杠人你怎么读？”

她：“5元每人。”

我：“对，所以你再想想这道题到底怎么算？”

她：“176个学生每个人5块，8个老师每个人10块！OK了！”

我：“OK个……不OK！这题里说分大人票和孩子票吗？”

她：“哦！还真没说！”

我：“所以应该怎么办？”

她：“找谁问问？”

我：“没地方问去，没说就是没有！”

她：“好吧，每个人都是5元！”

我：“那你改吧，改完了叫我。”

她：“好嘞！”

我呼了一口气，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尽管过程艰辛，但我好歹在我爱人面前守住了底线，也算没在她面前吹牛。

三分钟后，我女儿喊我：“爸爸，你来！这题肯定出错了！”

我走过去问：“题怎么会错呢？”

我女儿说：“肯定是出错了啊，这题问找回多少钱，但是老师拿1000元根本不够啊！怎么还能找钱呢？不信你看！”

她举起练习册给我看，我看到她是这么写的：

204×5=1020（元）

答：王老师钱没带够。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