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德语文学专家叶廷芳逝世:翻译人生,自主而美
文学报 2021-09-28 21:00

据中国社科院外文所消息,翻译家、德语文学研究专家、卡夫卡研究专家叶廷芳,因病于9月27日上午6时在北京逝世,享年85岁。

叶廷芳1936年11月23日出生于浙江衢县,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德语专业,师从冯至。留任助教后,于1964年进中国社会科学院,历任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学》杂志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中北欧文学室主任、研究员。

作为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与卡夫卡研究的权威学者,叶廷芳主编并参与翻译《卡夫卡全集》。译有《迪伦马特喜剧选》《老妇还乡》《卡夫卡文学书简》《卡夫卡信日记选》《卡夫卡随笔集》等,著有《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卡夫卡,现代文学之父》《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掉入世界的陌生者》《西绪弗斯的现代原型》等30余部作品,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散文、随笔和有关戏剧、建筑与艺术方面的评论文字。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始终站在社会热点问题前沿,持续参与人口、文物、建筑等公共领域的讨论。

叶廷芳先生与本报几代编辑、记者保持着友谊,他的译介工作和学术思想,影响着我们,他在充满艰难困顿的人生中始终保持的积极态度,感染着我们,他的赤子之心和人文体察,更是留给后来者珍贵的精神财富。我们缅怀这位杰出的学者、翻译家。

叶廷芳:翻译人生,自主而美

穿过稍显逼仄的过道,清晨迷蒙的曙色把叶廷芳推到眼前。整理衣装,调制好早上喝的咖啡,这位德语文学翻译家把日常生活的每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跟记者分享了书房中从世界各地带回的各式“珍藏”后,在沙发上坐定,他侧着身子,保持着倾听的姿势。言语之间,记者不禁被他儒雅中和的气质深深感染。他的眼神始终淡定,旧式金丝边眼镜后面,一脸坦然的微笑。左臂那只空空的袖管兀自垂立着,见证了他从一个乡间残疾少年,成长为在国际上享有声誉的德语文学翻译家的艰辛历程。

叶廷芳说:“‘命运’这个字眼,别人会经常用,但你可以不信。”正是对命运的“不信”,让他经年累月在多个领域孜孜以求,有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是国内卡夫卡、迪伦马特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的最早译介者,被冠以卡夫卡研究专家、中国歌德学会会长等一连串头衔;他在音乐、美术、建筑等领域也颇有造诣,作为两届全国政协委员,他时时关注重修圆明园、住宅建筑的人性化、计划生育等诸层面问题,他的论述针砭时弊,每每具有振聋发聩之功效,在社会各界产生积极影响。

和叶廷芳交流,时有酣畅淋漓之感。因为他的直率、本真,即使在敏感问题上,也乐意跟人分享意见,却从不掩饰自己鲜明的立场。谈到对自己颇有影响的冯至、朱光潜、何其芳、田德望等前辈,他满怀感激。特别是对导师冯至,他感念在心。正是因为冯至的申诉及钱钟书等学者的干预,叶廷芳才突破重重障碍,终于在1980年获得了赴德国深造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冯至的客观评价:老先生在一些时候过于唯唯诺诺,明哲保身,缺少一个知识分子所应有的独立精神。由此说到知识分子到底该在社会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叶廷芳对此难掩失望之情,“当下很多所谓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独立人格,缺乏说真话的胆量。他们私下里牢骚满腹,却少有在公共场合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太聪明,太世故了!”

作为一个外国文学翻译家,他同样关注国内作家的创作动态。谈到诺贝尔情结,他一言以蔽之:诺奖强调的是对当代文学的推动和新的创造,如果在美学上没什么突破,我们的作家就休想获奖。他感慨道:“当代作家普遍想象力、原创力不够,特殊体验比较浅,哲学功底差,缺少自己独创的艺术思想。”谈及翻译问题,他把主要原因归结为盛行于出版界的浮躁之风,“我认为消除翻译的弊害,首先出版社必须提高责任意识和职业道德水平。”

叶廷芳主编《卡夫卡全集》

叶廷芳并不讳言自己的“残疾”:小时候一次意外的摔跤受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使他永远失去了左臂。但他并不抱怨,“真不知是命运的有意亏待,还是无意成全。”他说,“假如没有失去这一只手臂,现在我可能是个农民,很可能是一名基层干部……不会是现在的我。”

正是这种特殊的人生经历,让他与卡夫卡这位命运多舛的作家不期而遇后,产生深深的共鸣。叶廷芳回忆说,1964年,他被时任中国科学院外文所所长的冯至,从北大调来专门从事德语文学研究。“当时,分配给我的任务是编辑现代文艺理论译丛。在那些西方报刊上,我经常看见‘卡夫卡’的名字及相关评论,却没有看到过卡夫卡的作品。”此后,政治运动随之而来,外国文学也成了没人敢摸的禁区。1970年,他和外文所的其他教授、研究员一起,被下放到河南昔县的社科院“五·七”干校。两年后,从干校回来,何其芳一心想翻译海涅的诗,需要学德文,就找了德语专业毕业的叶廷芳做“老师”。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也经常去淘旧书店。“中国外文书店,在通县有一个仓库,那里积压着大量的书,大约有200多万册。”这堆书里,就有一本正被廉价清理的前民主德国出版的《卡夫卡选集》。

其时,尽管卡夫卡在二战后的西方文坛早已是名闻遐迩,但在国内知道他的人却很少。叶廷芳回忆说:书买回去的当晚,他就读了一个通宵,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即,我就萌发了从德文翻译卡夫卡作品的念头,但当时的政治环境,使我无奈地搁置译书的计划。”

一直到十年动乱结束,他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宿愿。他一边翻译卡夫卡作品,一边鼓起勇气写文章为卡夫卡“翻案”,只是依然心有余悸,以至当他在《世界文学》发表国内第一篇介绍卡夫卡的文章时,仍不得不用“丁方”的化名。然而,就是凭着翻译、研究卡夫卡的韧劲,数十年来,他克服了资料匮乏等种种困难,先后写出了《西方现代艺术的探险者》等专著,翻译了《卡夫卡文学书简》等,此后,又推出了由他主编和主译的十卷本《卡夫卡全集》,叶廷芳一步步把卡夫卡推向中国公众的视野,而他本人,也成长为国内卡夫卡研究的权威学者。同样是在“文革”期间,叶廷芳在一家旧书店买到一本“黄皮书”《老妇还乡》,看后深受触动。等到1978年,随着政治气候的回暖,译介卡夫卡的同时,他决心从原文即德文本翻译迪伦马特。他也成了国内翻译迪伦马特作品的第一人,也是唯一访问过迪伦马特的中国人。他选编并承担主要翻译的《迪伦马特喜剧选》,在戏剧界反响很大,不仅译文全部变成了戏剧脚本,而且经他的大力推荐,迪伦马特至少有7部剧作被搬上中国舞台,成为在中国上演率最高的外国剧作家之一。

几年后,他才发现自己首次引进的卡夫卡与迪伦马特的作品之间,有着一种内在的关联。“他们有共同的创作特征,就是‘悖谬’。”这也正好是迪伦马特美学的核心概念。如今在文化领域广为流传的这个词,当时他却费了很大一番心思。“为确定这个词德语原文的译名,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推敲,还为此与哲学及美学界的朋友反复琢磨,最后才确定了下来。”这也恰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的翻译观。在他看来,文学翻译有着太多的艰辛和奥秘,但首要坚持的原则,就是要结合自己的研究,力求做到形神兼备。

文/傅小平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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