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轨电车非常慢速,也可能平时早已习惯了快,因此电车的慢,就好像格外有形、可感。一到植物园这站,就看到山桃探到了园外,一株株像间隔有序地绽放出粉色烟花。”
今天的文章选摘自欧阳婷的《北方有棵树:追随大自然的四季》,跟随作者细致的观察与书写,我们可以听到巨大的城市里,在人居住的空间之外,那些荒野的声音,感受到大自然的丰富和珍贵之处。
3月末,我感到我必须去一趟植物园了。
手上有个一时半会儿写不完的长稿子,在思考结构的一个空档里,我立马跑去植物园,去享受一下这短暂的幸福。
燕雀快走了,红胁蓝尾鸲、北红尾鸲相继都在来,猛禽开始北迁,柳莺应该也已经回来了,看到有人拍到周末植物园里竟然有南方的留鸟红耳鹎,也真是稀奇事。整个3月一直都没有完全轻松的心情和时间出去看鸟,听力会不会迟钝了?前几日在小区周围看花,天一下子就暖了,遇到群聚的麻雀格外活跃,有如一大群刚放出校园叫闹的小童(真的,春天除了是被节奏不一的花讯唤醒的,还有一个明显的起点标志,就是楼下孩子们的欢声),我好像注意力全在花蕾上,也有点不为鸟声所动。忽然意识到,感官是需要一直坚持使用和训练才能保持灵敏的。植物园的山桃此时也正在花期吧。
不确定西郊线的小火车是否在正常运行,暂且先到始发站再说。到了之后,欣喜地发现如我所愿。小火车很卡通,只有五节车厢,车厢里是节气诗和植物绘画。有人说这条所谓的观光线,其实没什么好看,只有6站,还有4个地下隧道,设计和整体规划上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分析的文章也都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却觉得这像是并行于城市居住空间边缘的一条荒野之途,很喜欢看车窗外的景观。
这也让我去植物园的车程缩短了半小时。车行颐和园南,过颐和园西门路、旱河路、香山路,一路上北边有北坞公园、大柳林农场、万安公墓、西山试验林场,有一站就叫茶棚,这个朴素的名字,感觉就像在古早的时候,累了就摘掉草帽坐在这里咕嘟咕嘟喝一大碗茶歇脚。也许什么时候可以在沿途徒步走走。
有轨电车非常慢速,也可能平时早已习惯了快,因此电车的慢,就好像格外有形、可感。一到植物园这站,就看到山桃探到了园外,一株株像间隔有序地绽放出粉色烟花。周围的人、车都有些混乱,施工还未彻底完成的迹象也到处都是,许多保安在维持秩序。这条轨道并没有缓解周末植物园一带的交通压力,反而在拥堵之上又增添了一层麻烦,乘客、新线路都还没有理顺关系就匆忙上阵了。这种混乱与各种紧迫的花讯掺杂在一起,觉得春天真是复杂极了。但是,看到山桃的心情是多好呀!进站的小火车车窗上,也映着一排淡粉的山桃树影。
已经过午,我先去南园匆匆看一圈。这里还是一片安静,如同往年数个早春时节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情景。林地还是一片土黄色调,间杂着少许山桃的粉白,喧嚣的植物风暴还在酝酿之中。当然,“安静”只是放眼粗望的表象,哪有一棵树或者灌木是安静的呀,那涌动的汁液、生发的愿望、突破的力量,都在近观时获得一一印证和解释。
我先去看一棵山桃,在老地方。城里也处处能见得着山桃,小区里也有,可还是每年得到这里看看,于我好像渐渐变成一个仪式感的事情,早春到这里看了山桃,才能安心抵过一年似的。我很喜欢这棵山桃的树冠,此时应该叫花冠了,以前也在同一位置拍过相同的照片,甚至连小枝伸展的形状都跟去年前年好像一模一样没有变化似的。在另一棵山桃树下,一对朋友坐着,在花下喝茶,以树枝为衣架,喜鹊从她们头顶飞过,画面看上去雅致有味。
我最喜欢的一棵大山桃
这次来得早,看到了山茱萸的花萼还未打开的样子,就像一个圆豆荚,尖端被顶开了口,露出里面黄色的豆瓤。渐渐地花萼打开成4片, 伞形花序从中舒展开来, 一朵一朵黄色的小小花朵也向外绽开并反卷了。我也同样年年要来看看它。这一棵分枝极多,几乎长成繁茂的大树,花脱落之后,到了5月初,叶脉深深的新叶长出来,淡黄绿色的萼片仍然留存,也很好看,有的从萼片当中穿出一个或几个细椭圆绿果子,就像紧接着又重开了一季吐着绿蕊的新花。
洋白蜡和榆树的花芽都是紫黑的。细看这棵老洋白蜡,一簇花芽的中心是漆亮的,已经可以预见到紫红色的花序很快就要生发出来。我记起好几年前初春,我刚开始“横扫”小区附近的植物时,几棵这样枝条上长满小黑豆般的大树让我迷惑,当时忘记细看树干,现在想来,花芽比榆树的大,应该就是白蜡或者洋白蜡。
天色晴蓝,远望柳梢已经泛着黄绿之色了,加拿大杨挂满了暗红色的柔荑花序,水杉林的地上也落满了雄花序,圆柏的小枝顶端开出不起眼的小黄花。
有两棵银白杨从枯索的树林里高高探出来,枝条颜色显得格外惨白,是种瘦骨嶙峋的白,这也是我们大西北常见的树种,看着很亲切。我很少用这种有些凄惶的词汇描写植物,但是在西部生活过,就会感到许多事物好像都不适于柔软黏甜地来讲述,风景确实是有不同“性情”的,读安妮·普鲁的《近距离:怀俄明的故事》时,那些有如硬刀子一般粗砺而孤远的环境描写,就很容易让我产生共情。
准备离开南园时,看到树上一只白头鹎,在高处一直仰脖向上观望,显得深思而沉静。坐在椅子上一对老夫妇周围,忽然出现很漂亮的疑似柳莺的歌声,不过现在我也经验丰富了,能够听出这很可能是他们播放着鸟鸣声的录音——不再轻易被持续的、圆润而规整的、节奏重复不变的“假唱”欺骗了⋯⋯在一棵华山松附近,啄木鸟、乌鸦、斑鸠、白头鹎、乌鸫、麻雀、喜鹊,在柔绿和湛蓝的上空交织出一组好听的和声。
我从这里走到北植,入了园子,按照惯常的路线,沿右路往曹雪芹故居的方向走,我猜测此时已近傍晚,小鸟们应该比较活跃了。通往紫薇园有一座小桥,桥下水边有茂密的金银木灌丛,几棵大榆树、柳树,这里行人比较少,小环境也很适合它们隐匿休憩和喝水。
我甫一在桥上站定,就发现目光平视之处的树枝上有一只小鸟,体色棕褐,尾羽偏橙红,看它的身形和鸟喙,我知道是一只鸲,是红胁蓝尾鸲的雌鸟吗?但背部体羽并没有泛出灰蓝色,两胁也没有一目了然的橘黄。我再仔细看,看出它黑褐色羽翼上非常明显的白斑,还有白色的眼周,忽的一下豁然了——是一只北红尾鸲雌鸟。非常欣喜,今年这么早就看到北红尾鸲了。我久久观望着,期待着雄鸟能够现身,可始终也没有,雌鸟在树枝上小幅度地跳跃着,在我目光离开的一小会儿,它就藏匿看不见,也许是飞走了。
湖区的山树此时勾勒出温柔的线条,轻霾,有一种轻雾缭绕的感觉。我匆匆走了一小圈以后,没有再见到使我惊奇的小鸟,心中惦记有事,就打算不再流连早点返家了。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