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与长城一起,被视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身份标识。
长城就像巨型屏风,给了塞内外的兄弟们独处的空间;运河则像血缘纽带,让南北方的亲戚们频繁走动、互通有无。
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的《舟楫千里——大运河文化展》,用170件(套)展品,铺展开了一条大运河的文化长卷。
(元)《卢沟运筏图》
《河防一览图》
提及大运河,就绕不过去隋炀帝杨广。历代大都把隋炀帝视为无道昏君的典型,说他开凿运河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坐龙舟去扬州看花,而且开凿大运河是隋朝灭亡的重要原因,如唐代胡曾诗云:“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其实导致隋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至少与隋炀帝的穷兵黩武造成的危机比起来,开凿运河还排不上号。运河沟通南北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如唐代皮日休诗云:“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评价隋炀帝,不能因为他奢靡的个人作风,而累及运河,说“取尽脂膏是此河”,从而否认大运河“至今千里赖通波”的不朽功绩。展览的第一件展品为清《大禹治水图》,与皮日休的诗“共禹论功不较多”呼应,体现了当代人对大运河历史文化价值的再审视、再评估。
隋代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北起涿郡(今北京),南至余杭(今杭州),分为永济渠、通济渠,邗沟和江南运河四段,连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到了元代定都北京后,裁弯取直,相继开凿了济州河、会通河和通惠河,大运河成了纵贯南北的水上交通网,运粮的漕船可直达北京城内的积水潭。展出的明代《运河全图》,描绘了运河及黄河的河道大势、水利工程和沿途城池,清代的《运河形胜图》,则描绘了大运河的磅礴气势。
大运河沟通南北,泽被后世,隋炀帝的主导作用不可否认,不管他是出于好大喜功,还是深谋远虑,利在千秋当属不争之实。展品里多件隋炀帝墓出土的器物,如鎏金铜铺首、玉璋等,寄托着隋炀帝避祸求福的愿望,似也提醒后人公正评述其功过。
大运河像一条大动脉,供血供氧,直达中枢,千年不绝。
漕运将南粮北运,供应历代北方的王朝都城,强力支撑着中央政府的正常运转,也支撑着王朝的军事体系。如宋人张方平曾说:“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
大运河不仅每年运送几百万石的漕粮北上,同时还漂来一座北京城。明代,兴建北京城耗费巨大,湖广川黔等地的竹木浮江而下,入运河北上。同时加入运河进行北漂之旅的,还有山东临清的砖,从此有“临清的砖,北京的城”之说。展览中即展出了一组临清窑户烧制的贡砖,同时展出的还有清代《北京宫城图》,一砖一木,仿佛凝固着大运河的千里波声。
如果说大运河的波光中漂来了北京城,那么北运河与南运河的交汇,则碰撞出天津城。唐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到金代的“直沽寨”,再到明代的天津卫,再到今天的天津直辖市,可以说大运河哺育了这座中国北方最大的海滨城市。展览中的《潞河督运图》,描绘的便是天津三岔河口一带。图中码头、衙署、店铺、酒肆、民居鳞次栉比,官船、商船、货船、渔船川流不息,天津城在忙碌的桨声与喧嚣的人声中悄然兴起。
除了每年北运数百万石南粮,以及不可胜数的民生日用,大运河还连通了国内与海外。展览显示,元代欧阳玄在《中书右丞相领治都水监政绩碑》:“东南过流求(古琉球国)、日本、东至三韩,远人之名琛异宝、神马奇产,航海而至;或逾年之程,皆有漕河以至阙下。”《马可·波罗游记》亦载,他沿京杭大运河南行,经苏杭,可达刺桐港(泉州)。而从泉州出发,沿海上丝绸之路就会走向世界。
大运河承载和运送的又岂止粮和物,还有文化。若以文化之河的流量而论,其丰沛度堪比黄河与长江。
船上是粮,是货,是苏州的金砖,绍兴的黄酒,是瓷器、漆器,是绸,是布。每一批货物,凝结着运河沿岸劳动人民辛劳、智慧,承载着传统技艺,不断激发出新的创造。
展品中的明代松江布,便体现了明代棉纺织技艺的精湛。而谈到松江布,就不能忘记德艺双馨的黄道婆。她历经磨难,学得海南黎族同胞先进的纺织技术,带回松江,倾囊相授,使松江布的品质“望之如绒”,远销日本和朝鲜,获得“衣被天下”的美誉。
运河的船上还有人。运河岸上的人阅尽千帆,或不知已被船上的人无声浸染。船上的人带着文化,像种子一样,播撒到运河沿岸的城市、村庄,直到运河的尽头,乃至更远的地方。妈祖信俗即是文化在运河上轻盈流布、发扬光大的典型例证。
妈祖原本是四海共仰的海神,随着漕运的发展,妈祖信俗由海及河,一路随漕船北上,直达京津。元代,天津的三岔河口作为转运和仓储重地,集结着大量漕运船户,运粮的船工“不拜神仙不上船”,运河沿岸的天妃宫相继兴建,元泰定三年(1326年),天津的天后宫始建,此后奉祀日盛,成为天津的保护神。此番展出的清代《天津天后宫过会图》,记录下天后宫过会的盛大场面和全部过程。
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妈祖祭典(葛沽宝辇会)不过是一个侧影。勾连南下与北上的大运河,在中国文化内部发挥了活络之功效,让中华文化历经碰撞重组,涅槃新生。
原标题:“北上”“南下”话运河
文/谢忠军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