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听当事人丨不相信白鲟灭绝 长江鲟巡护队仍在寻找渺茫的线索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0-01-17 18:16

“宣布一个物种灭绝,首先要宣布它功能性灭绝,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连白鲟的功能性灭绝都没有宣布,怎么能说白鲟就一定灭绝了呢?”四川宜宾长江鲟协助巡护队队长周涛至今不相信长江白鲟灭绝的消息,他认为这是媒体的炒作,“白鲟只是没有小时候见到的那么多,很稀少了,也可能是躲起来了”。

多年来,他和他的队员们一直在长江上志愿保护以三大鲟鱼为首的珍稀鱼类,白鲟灭绝的消息,让他们觉得很无奈。所以,他们仍在借着巡护的机会,尽可能的寻找长江白鲟的下落,但在中国最长的河流里寻找一条几米长的鱼,谈何容易。也正是因为17年来再没有人见到长江白鲟的踪迹,因此才被宣布灭绝。

科研论文结论公布长江白鲟灭绝

新年刚过,国际学术期刊《整体环境科学》在线发布了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研究所专家的一篇研究论文,论文中称,预计2005年至2010年间长江白鲟已灭绝,中国长江又一特有珍稀物种被宣布灭绝。

论文的通讯作者是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研究员、院首席科学家危起伟博士,第一作者是该所张辉博士。危起伟博士称,2019年9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在上海组织专家组进行了评估,他和张辉都参加了评估会,评估结果为,中国特有物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长江白鲟灭绝。

张辉博士称,该论文只是科研性质,并不能代表官方,根据现有论文研究、现有调查及理论推导,证实白鲟存在的概率非常小,基本上可以认为是灭绝了。但长江上游的干支流非常多,不排除有些局部小环境没有调查到,还有几条躲在水里,也不能够完全排除。

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赵亚辉告诉北青报记者,从过去在长江流域的调查来看,白鲟已经很久没有误捕记录,基本上可以说白鲟灭绝的消息是准确的。当然,也不能说白鲟完全从地球上消失,但是概率很大,即便是认为它有可能还存在,但种群数量也不足以维持整个种群的生存。

长江白鲟被称为“淡水鱼王”,成鱼可达七八米,是世界十种最大淡水鱼之一,白鲟和中华鲟一样,是距今一亿五千万年的中生代白垩纪残存下来的极少数古代鱼类之一。

赵亚辉介绍,白鲟属硬骨鱼纲鲟形目,其科学价值非常高。历史上,白鲟在中国分布的范围还是很广的,黄河流域、长江流域都曾有它们的身影。白鲟的个体很大,最高纪录可达八百公斤,洄游的距离很远,可以洄游到宜宾以上的位置。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白鲟还是当地的渔业捕捞对象,这说明在当时还具有一定的种群数量。

根据目前的报道,长江白鲟最后出现在人类面前是在2003年,当时渔民在长江宜宾南溪江段误捕到白鲟后,科研人员对白鲟进行了救助,并为其装上了超声波跟踪器放回长江。这条雌性白鲟年龄约20岁,体长3.52米,重约160公斤,是当时有记录以来人类捕获的最大活体白鲟。身体上有两处伤口,缝合了24针,伤口并不致命。

2003年1月27日这条白鲟经过救助后被放回长江。此后,科研人员一直在通过声呐信号追踪这条白鲟,但1月30日长江大雾,追踪船不幸触礁,无法航行,此后未再发现白鲟声呐信号。

钓鱼人拉着渔民建起长江鲟巡护队

17年未见到白鲟的踪迹,也是宣布白鲟灭绝的原因之一。四川宜宾长江鲟协助巡护队队长周涛与队员们一起,一直在巡护的过程中寻找白鲟的踪迹。虽然收获了很多线索,但没有见到活体白鲟,因此还都停留在线索阶段。

江安,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县,在宜宾下游60公里,周涛从小就在江边长大。38年前,8岁的周涛在江边第一次见到了白鲟,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让幼小的心灵觉得震撼。 “我们小时候很常见,在深潭和激流交界的地方很容易出现,周围的小伙伴几乎每年都有人见过。”

但自从1985年,周涛12岁的时候再次见到过白鲟,此后就一直都没有再见到。直到2003年这次,他见到了这只“最后的白鲟”。为了一睹白鲟的风采,他从江安骑着摩托车赶到数十公里外的白沙湾江边。人生中第三次见到这个从白垩纪衍生下来的生物。

在水边长大的周涛喜欢钓鱼,他是中国第一批用路亚方式钓鱼的人之一,还代表中国参加过钓鱼比赛。2014年初,在俄罗斯里海参加钓鱼比赛的时候,澳大利亚选手理查德跟周涛聊起了鲟鱼的历史,他说你们国家长江里的鲟鱼有三种,后面两种都已经灭绝了。

这句话让周涛想起了此前三次见到白鲟的情景,在他的脑海里,白鲟越来越难见到,见到的白鲟也越来越虚弱,从在水中嬉戏到受伤被救。他觉得,一个外国人都能够为长江的鲟鱼生存现状而忧心,自己作为长江的儿女,应该为鲟鱼做些什么,希望对于长江白鲟来说,自己所做的不算太晚。

比赛回来后,周涛走访了长江边的渔民,渔民也告诉他,“日子不好过了”。由于生态的破坏,长江里的鱼越来越少,很多渔民打不到鱼,收入从原来的一年三四十万减少到一年几万块。他们都担心,再过几年连鱼都没得打了。

于是,周涛联系了身边的几个朋友,一起成立了宜宾市反电鱼工作站。他们当中有四人是曾经的渔民,他们因生态破坏无法打渔,转行去打工做生意,算是长江生态危害的见证者,被迫离开长江去外谋生,让他们认识到了长江生态保护的重要。周涛跟他们说,我每个月给你们3000块钱,你们也别打渔了,也别打工了,跟着我一起干。几个渔民朋友都非常支持,主动把捕捞证上交给渔政。

工作站成立以后,主要是配合渔政部门打击非法捕捞,打击电鱼,通过和渔政、公安的配合,在几年内江安地区周边的电鱼情况基本上得到了解决。

但工作站在当时仍是属于“草台班子”,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没有建制也没有什么装备,仅仅是周涛等六人自发组织形成。到2018年5月,在一次长江鲟放流的活动中,他跟危起伟博士的学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由政府部门和科研团队支持组建一个巡护队,对8万多尾被放流的长江鲟进行巡护,协助渔政和公安的工作,补充渔政部门人手的严重不足。

周涛没想到的是,这条提议落实的速度很快,7月31日巡护队就正式挂牌组建了。

六个人三班倒沿江巡护 曾被非法捕捞者威胁

巡护队成立后,每天两人一组沿江巡护60公里,考虑到非法捕捞、电鱼的人经常在夜间出没,六个人要三班倒的开车或者坐船沿江巡护,几年下来,巡护队已经巡护了8万多公里。

除了日常巡护,巡护队还设立了值班制度,只要有人举报江上有非法捕捞的情况,巡护队就第一时间前往查证和制止,因此半夜两三点钟从驻地出发成了常态。

作为一个民间志愿团体,当遇到非法捕捞和电鱼的情况,他们会马上和渔政、公安取得联系,配合有关部门执法。“我们没有执法权,但是宪法上明确说明,任何公民都有制止犯罪的权利。”周涛很有底气的说。

在这些年的巡护过程中,队员们也遇到过不少危险和威胁。周涛介绍,有一次,他们半夜里在江上蹲点拦截非法捕捞的船只,但非法捕捞者并不听他们的劝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驾船逃跑。巡护队员用绳子拉住对方的船,没想到对方就拉着巡护队的船一起往上游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有人抢劫了”。

上游滩多水急,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船毁人亡,巡护队员们很担心,但是也不甘心放跑了这群非法捕捞的家伙,最后是非法捕捞者用长刀砍断了绳子,甩开了巡护队,并撂下狠话:“以后小心点,回去办你”。

此事过去几天后,非法捕捞的不法分子便开始蠢蠢欲动,到县城里打听巡护队员的情况,伺机报复。周涛赶快将此事汇报给警方,警方加强了侦查力度,对方打探到了警方行动的风声被震慑住,才放弃了报复计划。

半夜三更到江上去抓人,巡护队员的家里人对这件事情并不认可,几乎没有家庭支持他们。周涛觉得,家人的想法可以理解,毕竟这种志愿团体赚钱很少,而且去江上巡护风险又大,碰到非法捕捞的人去劝阻又会得罪人。好在,经过最近几年的努力,巡护队没出什么事,而且带来的成效也很显著,身边的人开始支持他们的工作,家人也越来越理解。

截至2019年10月,巡护队协助执法部门打击非法捕捞54次,收缴电鱼设备21套,抓获电鱼违法人员26人,收缴违规网具2100余副,解救误捕长江鲟426尾、胭脂鱼38尾、岩原鲤25尾、大鲵1尾。

在长江上打渔的渔民经常会出现将珍惜野生鱼类误捕误捞的情况,通过前期的宣传,当渔民网到珍惜鱼类后,会主动跟巡护队联系,周涛会和队员赶到现场,对被误捕误捞的鱼进行检查,如果身体没有外伤,符合放流条件就会在记录后进行放流。如果发现鱼受了伤,就会把这些鱼放在救助船上带回来进行治疗,待它们恢复后再放流回到长江中。

因此,为了更好的救助这些稀有鱼类,巡护队员都经过专家团队的培训,熟悉掌握了应对鱼类伤病的方法。同时,巡护队员们还在日常向渔民们普及相关知识,让渔民知道哪些鱼是不能捕捞的。“几乎每天巡护只要碰到渔民我们都会提醒他们。”

自掏腰包160万购买巡护设备

与很多环保公益组织一样,巡护队目前面临最大的困难也是在资金上,虽然从2018年7月31日挂牌成立后,巡护队得到了政府部门和一些基金会一定的支持,但仍然只能保证目前人员的基本工资,其余设备的购买和维护均为巡护队员自掏腰包购买。

从2014年至今,周涛为巡护队的筹建和运营已经自掏腰包160多万,这些都是他以前做生意时赚来的钱。巡护队的车辆、船只的养护费、燃油费、维修费也是巡护队东挪西凑弄来的。就在这两天,巡护队里巡护艇的主机坏了,周涛只能协调各种关系去修,“不行就先把别的钱挪过来,没办法,那个必须要弄,不然开出去会要人命的。”

现在已经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在关注巡护队的生计情况,他们在县两会里提议将巡护队的支出纳入县财政,毕竟巡护队员们是在为江安县的生态服务。

而与巡护队资金的窘迫相比,非法捕捞的利益链仍然巨大。周涛算过一笔账,长江上游捕的鱼价格比下游的贵,普通的鲤鱼、草鱼都要卖到30块钱一斤,电鱼的人一晚上就能收获100来斤,折算收入就得3000块钱。而如果是相对稀少的胭脂鱼一斤就三四百元钱。

长江禁渔解救的不仅是白鲟而是所有物种

除了巡护队,科研专家对于保护长江生态也做了很多工作。除了基础研究之外,更重要的是科研专家对珍稀鱼类的人工繁育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比如中华鲟、胭脂鱼都可以在人工条件下驯养和繁殖。然后在驯养繁殖的基础上再将这些鱼类放回到原来的生态环境中去,通过人工增殖放流,努力把野生种群复壮。

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赵亚辉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比较遗憾的是,白鲟已经无法通过人工繁育的方式来保护种群,因为在白鲟出现大量减少的时期,人工繁育技术还无法达到要求。此外,无法获得足够的亲鱼,也是制约当时开展白鲟人工繁育工作的一个现实问题。

除了目前生态的影响外,过度捕捞和水体污染都是像白鲟这样的珍稀鱼类种群下降的原因。此外,外来物种的入侵和全球气候变暖也会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曹文轩院士呼吁长江进行为期十年的禁渔,希望通过这样的过程让野生生物资源得以休养生息,尽量减少负面影响。不然,受影响的不仅仅是白鲟,而是所有的物种。

周涛告诉北青报记者,从2020年1月1日起,长江进入了长达十年的禁渔期,所有持有捕捞证的合法渔民全部转产,对珍惜鱼类误捕误捞的情况基本会绝迹。但在利益的驱使下,非法捕捞的黑船仍然会存在,未来巡护队在解救受伤鱼类方面的工作会减少很多,但打击非法捕鱼的工作任重道远。

尽管危起伟博士、赵亚辉研究员等科研专家都认为长江白鲟几乎可以确定“灭绝”,即便还剩下很稀少的几条,也无法完成种群的延续。但在巡护队员的心里,他们还一直在继续寻找长江白鲟的踪迹,周涛和队员们始终相信,这种躲过了白垩纪晚期物种大灭绝的鱼王,一定在长江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长江生态恢复的那一天。

实习生 李鹏亮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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