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的你》霸屏的时候，《六欲天》悄悄地来了——带着欲望的名字，却带着没有欲望的眼睛——摄影机不曾看见市场里的钞票，也看不见流量明星的数据，看见的只有挣扎在失眠、焦虑、回忆、忧伤世界里的人们：抑郁症患者和抑郁者。

现实世界里，摄影机对准的是抑郁群体的眼睛；电影世界里，摄影机对准的是祖峰的眼睛：迷茫、困惑、无神，也有着无助。尽管电影里，祖峰饰演的警察阿斌，无论肢体语言、下意识动作，还是表情、对白，无不从细微之处体现了一名抑郁症患者的特征，诸如没事便习惯性的发呆，突然的暴躁，等等，但终究属于一位演员的那种自然主义的“表演”，但只有祖峰的眼睛，对于抑郁者来说，只有“自然”而没有主义了。

或许这是导演祖峰对演员祖峰的一种审视，也或许是演员祖峰对普通人祖峰的一种凝望，抑或是梦境祖峰对现实祖峰的一种反省，但我宁愿认为这是一个中年人对一群中年人的注视。虽然影片里的主人公模糊了年龄，但是只有中年人能够体会到影片主人公的那种抑郁状态，那种歇斯底里，也只有人到中年才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因为这个时代里，抑郁，似乎已经成为了每一位中年人精神世界的主题，无论是世俗中所谓的成功者，还是失败者。每一位中年人都不得不去面临着压力所给予他们的这种生活状态：生存危机、感情危机、家庭危机、生理危机……有的既成事实，有的属于“等待”之中，来自未名世界的惶恐。

根本上是来自于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的你，不得不去装作不明白这个世界而咬牙去做你不乐意的事情。但是很多的时候，我们又不得不停下做事的脚步，想想一切是为了什么？我们没有答案，在为了儿女、父母、贷款、自我实现乃至马尔萨斯所总结的所有的需求之外，我们似乎还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又看不清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克尔凯郭尔曾说：“世界和宁静处于纯真状态之中，与此同时还有另外某种东西……然而这究竟是什么呢？是虚无。虚无具有什么样的作用？它激起了恐惧。”

姑且，我称这些看不清的东西为虚无吧。我们每个人都被虚无所驱赶着，年轻的时候，我们追赶着欲望，看不到虚无；当中年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虚无，却只能屈服于欲望。

这是一种宿命吗？作为中年人的我们又如何去挣脱？从这个意义上看，影片把主人公抑郁的源头归于爱与罚，把摆脱抑郁的动力归结到内心的自我救赎，或者说把问题的解决寄托在人性与“爱”上，只能说是一种浅尝辄止的探索。这囿于故事本身，必经一个警察的爱情与赎罪故事难以承受当下时代症候之重，但幸运的是从主人公的那双永远往下看的眼睛，我们能够去冷静地思考我们的生活状态，思考一切问题的根源。

我所好奇的是，为何祖峰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双“抑郁”式的眼睛，与主人公如此的契合，这很难是演出来的，就像潘虹的眼睛对于陆文婷。只不过，潘虹的眼睛原本就大，电影里足够时长的特写，让人不得不面对那双哀愁的眼睛；可是本片内外的祖峰呢？

也许现实中的祖峰眼睛天生就这样，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着很多的阴郁，很多的迷惘，很多的压抑……你从影片中的这双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祖峰：也许不用商业包装和炒作，他，这样一位奋斗于文娱圈，从小角色里走出来的中年人，天然的就有着各种故事，仅仅属于他内心的故事。

读懂这双眼睛，也许就会明白这部影片的特点——简单、朴素、冷静。没有频繁的剪辑，没有过多风格化的镜头语言，只是淡淡地讲述一个都市的寓言。如果你是一位深谙电影的人，可能你会感受到一点点侯孝贤的影子，但这不是模仿，更不是一种“装”，而是一种思考——显意识的，还是是潜意识的？都有可能。

这样的一种无矛盾、无冲突、无表情地淡淡地讲述，再加上无打斗、无性爱、无“激素”的故事，注定《六欲天》不是一部送给所有人的电影。它本身就像一位抑郁症候的中年都市人，渴望着能够透过那双无助的眼睛去洞悉荒漠世界的善良人与智者，静静地去倾听他——

——也倾听我们自己。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满羿
编辑/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