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至16日,美国总统拜登完成任内首次中东之旅。无论拜登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和沙特阿拉伯与东道主们谈成什么,都已无足轻重,因为时代正在见证一个新世界、新大国和新中东,尤其是美国与中东,彼此的“爱意”与分量都在下降,相互关系和距离都在重构。
从哲学角度看,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新世界、新大国和新中东既非昨天之拷贝,也非明天之镜像,因为着实已经、正在并且还将发生变化,由此引发的力量与关系格局、体系与秩序态势都呈现明显的不确定性和强烈的可塑性。抽离具体议程来梳理美国与中东关系,也许比条分缕析拜登此行得失更有深远意义。
首先,世界是新的。今天的世界处于百年未遇大变局、新冠疫情大流行、俄乌冲突大博弈的三重叠加岔路口,全球化进程遭遇严重挫折,大国合作进入历史低潮,世界经济全面下沉,国家关系脆弱易变,国际秩序混乱失稳,多数国家内忧外患……一言以蔽之,世界进入现代版的春秋战国时代。在此背景下,中东只不过是纷乱江湖的边缘和配角,是少有的可以预判不会引发世界大战的“鸡肋地带”。
其次,大国是新的。二战后形成的雅尔塔体系,确定大国共治的基本架构和法理基础,达成以联合国为平台、联合国安理会为中枢、中美苏英法五大国为核心的决定战争与和平的运行规程。但是,诸大国今非昔比——英法早已成为中等体量国家,美国走过巅峰呈现下坡态势,苏联继承者俄罗斯不仅经济总量位居三流,军力也有所下降,中国则逐步进入由强趋盛的上升轨道。对中美俄三大国而言,中东的价值和分量也呈现新表征:美国消极维持存在,俄罗斯重点经略,中国逐渐进入佳境。
其三,中东也是新的。大国对中东的长久偏爱已被其他热点移情,大国在中东的投入也在量入为出。中东的传统地缘博弈依然是主体叙述和主流话语,但是,本土各大玩家已阶段性精疲力竭,旧式恩仇正在消解演变,身份政治缠斗疲软退潮,新的纵横捭阖正在演进。中东之新还在于,乍一看总体风平浪静,细一看和平与发展的根本性共识并未达成,只是大国日益退为配角,区域力量擢升为主唱。
梳理了这些大变化,再来分析何以拜登中东之行无足轻重。冷战结束后,美国与中东,从未如此薄情寡义且味同嚼蜡。克林顿两任期间,几乎把主要精力都投入中东和平进程,也取得重大斩获;小布什两任期间,中东既是“民主化改造”的核心区域,也是美国试图借助两场战争改写地缘面貌的主要战区;奥巴马两任期间,虽已启动战略收缩,但也视中东为战略与外交基石而仅次于欧洲;特朗普虽在位仅一任且加快收缩,但毕竟把首访殊荣赠予了中东。拜登此行姗姗来迟,时间和空间都排在欧洲和亚太之后,无人相信他重视中东。
反观中东国家,也日益不把美国当回事。不仅因为美国实力下降,投入减少,资源回卷,还在于美国相当靠不住,其他大国的存在感反而逐步上升和增强。自2005年沙特国王阿卜杜拉改变习惯,不再将首次域外访问标定美国而是拐向中国后,诸多中东领导人履新后也都将美国排除首访之列。同时,随着俄罗斯依托石油财富重返中东,美国盟友宁可在美俄间踩高跷,也不愿把所有鸡蛋都放在美国篮子里。至于宿敌伊朗,一直告诫美国“有多远滚多远”。
美国与中东渐行渐远,还可盘点几任美国总统政治遗产来旁证。克林顿有力推动了和平进程,包括见证巴以签署奥斯陆协议,促成约旦和以色列媾和;小布什出台巴以“两国方案”和平路线图,还颠覆萨达姆政权而改变伊拉克权力结构;奥巴马积极与伊斯兰国家和解,达成伊核协议并领导60多国围剿“伊斯兰国”武装;特朗普打破政治禁忌将使馆迁往耶路撒冷,推出《世纪协议》并促成阿拉伯四国与以建交,还从海湾产油国敲走巨额军费和投资。
即便拜登任期刚开始,但已很难想象他会在中东实现前任那样的外交、军事建树而留下可观政治遗产,因为他心猿意马,作为跛脚鸭式总统也着实无心无力。关键在于,拜登政府的战略重点是欧洲和印太,战略伙伴是欧洲和印太国家,战略诉求是少花钱而维持美国霸主地位。而在惯看云诡波谲、满腹杂货商盘算的中东枭雄们看来,有奶才是娘,美国不仁,我自不跟。
拜登此行注定不会有重大斩获。以色列内部争斗如火如荼,政府垮台隔三差五,何况美以国家利益并不一致;巴勒斯坦位微言轻,只能做美国价值观外交点缀换取支持而延缓被边缘化态势;至于曾被拜登辱骂为“贱民国家”的沙特,其领导人年初两次拒接拜登“求助电话”,此番拜登放下身段为增长石油、维持制裁俄罗斯和遏制伊朗而来,背离沙特既定能源和外交政策,沙特政府肯定不会真心相许而为美国火中取栗。
文/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
图源/新华社
编辑/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