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年份,在纽约市议会通过的所有地方法律中,超过40%涉及街道名称的变更。你可以花点时间思索一下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市议会同市长的关系,如同国会与总统的关系,它的 51 名成员监管着全美最大的教育系统和警务力量,并决定这个地球上人口最密集地区之一的土地用途。它的预算比大多数州都庞大,其人口在所有州中居于第 12 位。最重要的是,自 19 世纪以来,纽约的大部分街道就开始被命名或者被编号,某些街道,比如斯图文森特街和波威里街,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曼哈顿还只是一个荷兰交易站的时期。
然而,我要再重复一次:在某些年份,在纽约市议会通过的所有地方法律中,超过 40% 涉及到街道名称的变更。市议会通常更关注地图上和常规街名并存的“荣誉性”街名。因此,当你在这座城市中穿行的时候,你可能会抬头看到,当你位于西 103 街的时候,你也同时位于汉弗莱·博加特广场。
你也有可能位于百老汇和西 65 街(伦纳德·伯恩斯坦广场),西84 街(埃德加·爱伦·坡街),或东 43 街(大卫·本 - 古里安广场)。最近,市议会批准将斯塔顿岛的一个街区命名为 Wu-Tang Clan1,在布鲁克林区命名一条克里斯托弗·华莱士路(该名称取自“臭名昭著的大人物”华莱士)1,在皇后区命名了一条雷蒙斯路。仅 2018 年,市议会就联合命名了 164 条街道。
但在 2007 年,当市议会否决了一项重新命名街道的提案时,示威者走上了街头进行抗议,该项提案建议以激进的黑人活动家桑尼·卡森的名字对街道重新命名。卡森曾经组织过“男性反可卡因运动”,组织反对警察暴行的黑人游行,并推动由社区控制学校。但他也提倡暴力,理直气壮地支持种族主义思想。当一名海地妇女指控一名韩国店主对她进行性侵犯的时候,卡森组织了一场抵制所有韩国杂货店的活动,抗议者敦促黑人不要把钱付给“长得不像我们的人”。当被问到他是否反犹太人时,卡森回答说他是“反对白人,不要把我反对的对象只限于某一特定人群”。
市长布隆伯格说:“在这个城市里,可能没有人比桑尼·卡森更不应该有一条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了。”
但命名提案的支持者认为,早在有人关心布鲁克林社区之前,桑尼·卡森就在社区积极开展了各项活动。前黑豹党议员查尔斯·巴伦说,卡森是一名朝鲜战争老兵,他关闭的毒品场所比纽约警察局还多。卡森的支持者要求,不要以他最具挑衅性的言论来评判他的生活。尽管如此,卡森在非裔美国人社区也颇具争议。当黑人议员勒罗伊·科姆里在街道命名投票中弃权时,巴伦的助手维奥拉·普卢默暗示,科姆里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即使这需要经过一次“暗杀”,科姆里被指派了警察保护。(普卢默坚称,她的意思是职业层面上的暗杀2,而不是字面意义上
的暗杀。)当议会最终拒绝了以卡森命名街道的提案(同时接受了《法律与秩序》中的演员杰里·奥巴赫和舞蹈指导阿尔文·艾利的提
名)时,几百名布鲁克林居民涌入贝德福德—斯图文森特,在盖茨大道上竖起了自己的“桑尼·阿布巴迪卡·卡森大道”街牌。
议员巴伦指出,纽约长期以来一直尊重道德上有瑕疵的人,包括拥有奴隶的“恋童癖”托马斯·杰斐逊,巴伦向愤怒的人群喊道:“假如要除掉这些奴隶主的名字,我们可能需要疯狂地进行街道更名工作。”
来自布朗克斯的西奥多·米拉尔迪在给《纽约邮报》的信中写道:“为什么社区领袖要花费时间担心街道的命名?”问得好,米拉尔迪先生,为什么我们这么在乎任何一个街道的名称?我会谈到这个问题的,但是,我首先要讲述另外一个故事。起初,我并没有打算专门写一本关于街道地址的书,而是开始写一封信。我曾经住在爱尔兰西部,那时我给居住在北卡罗来纳州的父亲寄了一张生日贺卡。我在信封上贴一枚邮票,四天后卡片就出现在我父母的邮箱里。我实际支付的费用比我预想的便宜很多。爱尔兰和美国是如何分享收益的?在邮局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有没有会计把两国收入的每一分钱都进行了分割?
在找寻那个问题答案的过程中,我找到了万国邮政联盟这一国际组织。万国邮政联盟成立于 1874 年,总部位于瑞士伯尔尼,是世界上历史第二悠久的国际组织。万国邮政联盟负责协调全球的邮政系统。我很快就迷上了它的网站,这个网站出人意料地引人入胜,它解释了有关电子银行和邮政监管非法麻醉品的辩论,网站上还有介绍世界邮政日和国际信件写作比赛等比较轻松的内容。
在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之后——万国邮联有一个复杂的系统来决定各国为处理国际邮件而相互收取的费用——我接触到了一个名为“给世界定址”的倡议,其目的是确保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地址。在这里,我第一次了解到世界上大多数家庭没有街道地址。万国邮政联盟认为,地址是帮助人们摆脱贫困的最廉价方式之一,它有助于人们获得信贷、投票权和全球市场。但这不仅仅是发展中国家的问题。很快,我了解到美国农村有些地区也没有街道地址。下一次回家的时候,我借了爸爸的车,然后开车去西弗吉尼亚州亲眼看看。
我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找到艾伦·约翰斯顿。约翰斯顿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他曾向县政府申请街道地址。他住的那条街从来没有名字,也没有门牌号。像麦克道尔县的大多数居民一样,他不得不去邮局取回自己的邮件。当他第一次试着订购电脑时,客服的女士问他地址,她告诉他“你肯定住在某条街上”,“你肯定住在某个地方”。她打电话给电力公司,让销售代表打了三通电话确认约翰斯顿的位置。送货员有时能够找到他,但有时则找不到。通常的情形是,约翰斯顿开车去 4 英里(6.4 公里)之外的韦尔奇(人口为 1715 人),去见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正在路上的司机。
尽管艾伦写给我的去他家的指示有半页之多,但我在第一个转弯处就迷路了。然后,我发现西弗吉尼亚州有世界上最活跃的指路人。有个赤膊在草坪上干活的人冲过一条拥挤的小巷,告诉我到社区医院左转。不知何故,我却向右转,结果来到了一条长满葛藤的路上。似乎每走一段,路就变窄一点。于是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车,当时天气极为湿热,我看见一个人靠在他的小卡车上,于是我摇下车窗。
我告诉他,“我正在寻找普莱米尔”,那是约翰斯顿居住的一个未被纳入正式管理的小村庄。他看着我以及我爸爸的黑色加长版轿车,毫不迟疑地指出,“你迷路了”。我让他帮我指明方向,他摇摇头,说道:“我必须带你去那儿,否则你永远找不到那个地方。”这个陌生人不顾我的反对,掐灭了香烟,上了他的卡车,在前面带我走了一英里(约 1.6 公里),来到一条更开阔的路,在那里我看到约翰斯顿提示我要注意的旧广播电台。那个人按了喇叭开车走了,我挥了挥手,直到他再也看不见我了。
现在我知道,当时我已经非常接近目的地了。约翰斯顿告诉我,如果经过 B&K 卡车运输公司,那就走得太远了。我经过了B&K 卡车运输公司,于是调转车头。当我停下来确认我要朝着正确的方向行驶时,两名市政工人正在路边扫地。“他指的是哪个 B&K 卡车?”他们皱着眉头问我,“这条路
上有两家 B&K 卡车公司。”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开玩笑,但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示并非如此。随后,我在路边遇到一辆红色的小货车。一位年长的牧师坐
在驾驶室里,他头上戴着一顶卡车司机帽。我试着描述我要去的地方,然后,满怀希望地告诉他我要去见艾伦·约翰斯顿。“哦,艾伦,”他点头说,“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停顿了一下,想给我指明方向,最后,他问我:“你知道我的房子在哪里吗?”
我当然并不知道。
最终,我发现了一个没有标记的急转弯处,它通向去往艾伦·约翰斯顿家的碎石路,我把车停在艾伦和妻子修好的一辆淡蓝色的公共汽车旁。朋友们把艾伦称为“猫头”,这得名于西弗吉尼亚的一种大块饼干,他在一个当地人称为“小山沟”的地方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这片区域的前面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蜿蜒曲折的小路。艾伦在茂密的树林里有一个温暖而坚固的木屋,墙上挂满了精心制作的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他的父亲曾在附近的煤矿工作,他的家人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艾伦穿着牛仔工作服,灰色的头发扎成马尾。我们谈话时,他在不停地拨弄着吉他。
显然,艾伦需要一个街道名。对此,他有什么想法吗?
他告诉我:“多年前,我上小学的时候,有很多斯泰西人住在这个山谷里,从那以后,当地人称它为斯泰西山谷。”
西弗吉尼亚有一个对其域内街道进行命名和编号的十年计划。直到 1991 年,在西弗吉尼亚州,除了一些小城市,很少有人有街道地址。后来,该州发现威瑞森通讯公司存在不正常的涨价行为,最终州政府与威瑞森公司达成了一项和解协议,确切地说,这项协议中最为特别的一部分在于,该公司同意支付 1500万美元,用于把西弗吉尼亚人居住的地方在地图上呈现出来。几代人以来,人们一直以创造性的方式在西弗吉尼亚游走,道路指示都是整段的文字,寻找白色的教堂,石头教堂,砖砌教堂,古老的小学,古老的邮局,古老的缝纫厂,宽阔的转弯处,大壁画,纹身店,免下车餐厅,外面画了一头牛的垃圾桶,田野中间的小货车,诸如此类。但是,当然,如果你住在这里,你可能不需要指路;沿着蜿蜒穿过山谷和干涸河床的土路,每个人都认识其他人。
紧急救援部门已经团结起来,寻求更为正规的寻人方式。闭上眼睛,试着不用地址来解释你的房子位于哪里;现在再试一次,但这次假装你中风了。医人员赶往西弗吉尼亚州的一所房子,房主的描述是房子的前面有鸡,结果医护人员看到每家的房子前面都有鸡。我被告知,在那些土路的边上,人们经常会走到门廊上向陌生人挥手致意,所以医护人员分不清谁在对他们表示友好,谁在给他们发出求救信号。皮肤呈古铜色的罗恩·塞里诺是来自诺斯福克(人口为 429 人)的一名消防员,他解释了如何让疯狂的呼叫者注意倾听消防车警笛的鸣叫,消防卡车穿过蜿蜒的山谷,宛如在玩捉迷藏的游戏,“火越来越大了吗?”他会在电话里问,“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吗?”
西弗吉尼亚州乡村的许多街道都有邮局指定的乡村路线号码,但这些号码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体现出来。正如一位 911 工作人员所说:“我们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给一条街道命名并不至于被称作挑战,但如果是给成千上万条的街道命名呢?当我见到尼克·凯勒时,他是麦克道尔县的一位地址协调员,说话语调极为温和。最初,他所在的机构在佛蒙特州雇佣了一个承包商来做地址分配,但这一努力失败了,公司留下了数百张黄色纸条,上面写的地址凯勒无法和实际房屋相对应。(我听说,西弗吉尼亚州的居民以煤为主要生活来源,害怕环境保护主义者,不会接听佛蒙特州地区区号的电话。)
凯勒亲自负责给全县一千条街道取名。他在网上搜寻创意,从遥远的地方盗取名字,还试图用历史名称来匹配相应的地方,他把花草树木的名字也都用光了。他告诉我:“世世代代,人们都会咒骂我起的道路名称。”凯勒定购了路牌,并亲自用大锤安装,他在孩提时代受过多年劈柴工作的训练,比较适合这项工作。
西弗吉尼亚州的每个县都有自己的命名策略。一些人采取学术研究的方法,通过阅读当地历史书籍来寻找合适的名字。从查尔斯顿和摩根敦借来的电话簿被带到了办公室。当一个地址命名人在寻找适合地图的短名字时,他的秘书同时也在拼字网站上进行搜索。事情越来越有创意。一个员工告诉我,一位寡居的“很性感的女人”发现自己住在美洲狮巷。街道命名者在另一条街的尽头看到的街道名称,其含义是聚会的残余物,是的,这条街道现在的名称是“空空的啤酒罐”。
另一位地址编制协调员告诉我,他有时会在路的尽头坐上 45分钟,双手抱着头,试图想出一个名字。
“这就像给婴儿起名,是不是?”我问他。
“只是你没有九个月的时间去做这项工作,”他叹了口气说。
并不是说地址的编制没有公民的参与。罗利县要求街道上的居民就名字达成一致,其他县的居民采取了折衷的方法。显然,有人真的想住在“脆麦片路”上。另一个社区努力保留他们街道的当地名称:鼻屎山谷。当邻居不同意的时候怎么办?“我用取名‘菊花路’来威胁他们,”一位地址编制协调员带着邪恶的笑容告诉我。
一个房主想把她所在的街道命名为“愚蠢路”,为什么呢?她傲慢地宣称,“因为给街道取名这件事实在是太愚蠢了。”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更广泛的问题。西弗吉尼亚州的很多人真010的不想要地址。但是有时,这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自己的新街名。(邻近的弗吉尼亚州的一位农民被激怒了,因为他居住的街道是以一位银行家的名字命名的,在大萧条时期,这位银行家曾经拒绝贷款给他祖父。)然而,通常的问题并不在于特定的名字,而在于命名本身这个问题。抗议者反复强调,每个人都认识其他人。当一位 33 岁的男人在救护车迷路后死于哮喘时,他的母亲告诉报纸:“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停下来问问我们住的地方。”(她是怎么对外人指示方向的呢?——库珀斯球场,左边的第一条路,然后向右急转弯上山)。
但正如凯勒告诉我的那样:“你会惊讶于有多少人在凌晨三点根本不认识你。”一名急救医护人员半夜出现在错误的房子里,她可能面临的情况是被一把手枪指向面部。一位 911 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她是如何试图与麦克道尔县的老年社区讨论这个项目的,因为现在年轻人搬到工作机会较多的地方,社区中的老年人口比例越来越高。她告诉我:“有人声称自己不需要地址,于是我问他,如果你需要救护车怎么办?”
他们的答案是什么呢?“我们不需要救护车。我们能够照顾好自己。”
在一次全国大会上,一位地址编制协调员说:“娘娘腔的人不适合从事分配地址这项工作。”在西弗吉尼亚州,被派去给街道命名的员工遇到的是乘坐四轮车、拿着猎枪的男子。一位市政雇员遇到一个后口袋里插着弯刀的男人,“他到底有多想要那个地址呢?”
选自《地址的故事:地址簿里隐藏的身份、种族、财富与权力密码》原 书 名:THE ADDRESS BOOK: What Our Street Addresses Reveal About Identity, Race, Wealth, and Power;作 者:(美)戴尔德丽·马斯克;译 者:徐 萍 谭新木;出 版 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社|青豆书坊
来源:青豆书坊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