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齐白石来一场北京Citywalk
北青艺评
2024-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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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阅齐白石老人的自传、日记和手稿,我们可以发现,齐白石的后半生都在北京度过。作为一个“北漂”,齐白石自1919年定居北京,开启了他鬻画为生的职业艺术生涯。在北京他结识了一批京城的耆老名宿,完成了“衰年变法”,开创了大写意花鸟画“红花墨叶”的风格,在书法、篆刻方面也自创一格。他曾刻一方印章“故乡无此好天恩”,北京之于齐白石,虽有矛盾与打击,但更多的是成就与滋养。齐白石用近40年的时间,在北京一步步前行、一笔笔描绘,对北京从陌生到熟悉,让北京从“他乡”变“家乡”。

我们可以从文化地理学的角度来重视齐白石的成功者之路。衣食住行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方式,从这些物质性的东西,影响人们的精神需求,从而影响艺术的创造。

居在北京:老北漂的18次搬家

齐白石从1903年第一次到京,一直到他去世,在北京的寓居地以及居住地大致共计18处。齐白石在北京初期真的是居无定所,常常一年之内数度搬家。从最早的借住友人的房屋、租住多处寺庙开始,一直到1926年老人花费了2000银元买下来跨车胡同一所院子,从此有了定所。

“老萍”客居

1903年,齐白石第一次来到北京的缘起是应好友夏午诒之聘到西安,为其侧室教导绘画。后来夏午诒到京任职,齐白石一并陪同来到京城。他跟随夏午诒入住北半截胡同,离琉璃厂很近,经常去琉璃厂看名人书画。

他后来将借住之所又称为“北萍精舫”“北萍居”“寄萍居”,有三次名字的转换,也为他晚年一直用“寄萍堂”找到了来源。白石老人后来也自号“老萍”“萍翁”“寄萍堂主人”,寓“人生如萍,于斯为寄”之意。

1920年,他又借住到位于前青厂顺德馆夹道2号好友郭葆生家,把这里称为“寄萍堂”。1923年,齐白石搬到太平桥高岔拉1号(高华里)居住。因附近有条胡同叫“鬼门关”,是明朝刑人的地方,齐白石曾作诗道:“马面牛头都见怪,寄萍堂外鬼门关。”

法源寺

齐白石在北京寓居以庙产为多,包括法源寺、龙泉寺、观音寺、石镫庵。

这对于当下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但是在清末和民国时期,文人寓居寺庙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1923年由徐珂编纂的《增订实用北京指南》中,列举了北京有“庙寓”的寺庙146处。齐白石寓居的四处:石镫庵(宣武门内温家街)、法源寺(南横街)、龙泉寺(南下洼西下院象坊桥)都有记录。齐白石选择居住于寺庙,一个是较为清静,一个也是交通较为便捷,另外还有重要的原因就是影响他的朋友圈也在此。

比如齐白石最先寓居法源寺。法源寺是为超度唐代东征高丽之役中战死的将士而修建,因而其历史记录里充满了中国传统文化“忠孝节义”的道德观。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欢在法源寺雅集,比如明清时期盛极一时的“丁香诗会”。法源寺距烂缦胡同的湖南会馆仅500米,离湘潭会馆1.2公里,离湖广会馆1.5公里,步行到琉璃厂也在半小时以内。而更为重要原因是同门同乡好友杨潜庵先入住法源寺,齐白石便先和杨潜庵合住如意寮,后自己入住羯磨寮。

杨潜庵好金石书法,与陈师曾、曾熙、姚华、吴昌硕等人交往密切。正是杨潜庵的帮助,齐白石才在北京正式落脚。寺中有一块《道阶法师弘法颂碑》上面赫然题有:“湖南湘潭 齐璜濒生”。在此处,以齐白石、杨潜庵、主持道阶、陈师曾等共同构起的一个民国时期旅居北京的湖湘文化圈,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

观音寺

1920年春二月,齐白石带三子齐良琨、长孙齐秉灵到北京学习。辗转五个地方,七月初九日迁入观音寺(现位于宣武门西大街93、95号)。入住观音寺很大的原因可能是比较看重齐白石的朱悟园同时也住在这里。当时朱悟园曾赠送《齐白石山人南归序》,将二人情谊比做“若乳之注水,漆胶之不可析离”。

入住观音寺的第三天,齐白石绘《牵牛花》(梅兰芳纪念馆藏)送给梅兰芳。此画题跋:“庚申七月十二日,时借象坊桥观音寺居焉,尘情不生,挥汗并记。”看来观音寺居所环境还是比较嘈杂闷热的。在居观音寺期间,他还曾受好友陈师曾所托画《菊鸟图》(中央美院美术馆藏)参加中央公园为赈济华北五省旱灾举办的游艺筹赈会。我们通常觉得齐白石是一个吝啬的老头,比如给客人吃的是多年不曾动过长了虫的糕点。但是白石老人对于赈灾善举,包括友人借钱都是非常慷慨,不止一次参加助振活动。

石镫庵

齐白石最后一个居住的寺庙为石镫庵。现在的石镫庵已不存在,只剩下石镫胡同可考。因直皖战事突起,人心惶惶,郭葆生在帅府园六号租到几间房子,邀请齐白石同去避难。齐白石据此作诗:“石灯庵里胆惶惶,帅府园间竹叶香。不有郭家同患难,乱离谁念寄萍堂。”白石老人于1923年作画《葡萄公鸡》(藏于北京画院),回忆其在石镫庵看到僧人无事,群鸡散养的闲适场景。另有一幅齐白石《设色桃实图》(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画于石镫庵,是其衰年变法前寿桃的风格特点,受海派影响,造型拘谨、设色暗淡。

跨车胡同

1926年冬天,62岁的白石老人为了有个安静的生活和创作环境,花2000银元买下跨车胡同15号院。这是个坐西朝东、富有诗情画意的不规则四合院:三间北屋是整个庭院的主体,结构为两明一暗。正屋是客厅兼饭厅,靠东为卧房,靠西是“白石画屋”。因北屋外檐处装有铁栅栏,故北屋又称“白石铁屋”。小院南侧原是一块空地,种过丝瓜、花生、苋菜、南瓜、葡萄、牵牛花等。齐白石在此居住直到1957年9月16日逝世。

居住在跨车胡同时,齐白石每日都要动笔创作,“不教一日闲过也”。他将院内种植上一系列瓜果花卉,将其每日之变化生动入画,不仅开辟了新题材,更将变法后的风格发挥得更为潇洒生动。居此期间,白石画屋总是人来人往,不仅有络绎不绝的求画者,更有慕名前来的师友学生,徐悲鸿曾“草庐三请”齐白石出任艺专教授,弟子李苦禅、刘淑度、余中英等人拜师求学。此外老人也在此接待了很多国际名人,让齐白石与他的“白石画屋”真正走向了国际。

1935年,因时局不定防备偷盗,齐白石在家中置铁制栅栏。明确画于跨车胡同小院的作品上大多落款有“铁栅屋”。北京画院藏《桃源图》画于1938年抗战时期,便是在跨车胡同创作,白石老人借“桃花源”为题,以绘画的艺术手法描绘了他内心深处的一处避风港。

雨儿胡同

齐白石晚年曾入住于雨儿胡同15号(现13号),这里最早是清太宗第四子叶布舒的宅邸。1955年6月,文化部出资买下其中的一部分单体四合院供白石老人居住。12月19日,齐白石正式迁入雨儿新居。1956年3月,由于想念家人儿孙,齐白石重新搬回了跨车胡同。未搬来前,1955年12月1日齐白石还在雨儿胡同接见了前来拜访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总理格罗捏提渥和副总理兼外交部部长博尔茨。1956年1月4日首都文艺界在雨儿新居为齐白石祝寿,现场还留下一幅颇为轻松的合影。

1957年老人逝世后,国家曾在雨儿胡同筹建“齐白石纪念馆”,后成为北京画院《中国画》编辑部的办公地点。2012年,北京画院对原建筑进行了修复并重新命名为“齐白石旧居纪念馆”。今年是齐白石诞辰160周年,旧居纪念馆经过重新修缮,极大程度地复原齐白石老人的生平与艺术,在7月份重新开放。

游在北京:一花一木融入绘画

京城内外,古迹名胜颇多,齐白石会步行到居住地附近的公园去溜达,还会骑马到更远的园林欣赏着美景,以类似于citywalk的形式慢慢体验着京城的风土人情。他游览过陶然亭、龙潭湖、中山公园、北海公园、东安市场、先农坛、颐和园,将北京的风土人情、一花一木,都融入绘画的视野中。

陶然亭雅集

齐白石和陶然亭很早便结下了不解之缘。陶然亭创建于清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是中国四大名亭之一,原属于慈悲庵的一部分,取白居易“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之意。这里自然景色优美,成为文人墨客宴游雅集之所。因喜爱这里,1942年,齐白石在张次溪陪同下,往陶然亭与住持慈安相晤生圹一事,想要身后长眠于此,当时齐白石就给慈安一百块钱定下此地。还题了一阕《西江月·重上陶然亭望西山词》,此词后刻于陶然亭墙壁上。同年他还篆书“陶然亭”三字匾额送给慈安,书法原作藏于首都博物馆,匾额则依然在陶然亭上悬挂。齐白石一生最后一次来到陶然亭是1957年初夏,他坐着特制安乐椅带着遗憾重游故地——陶然亭因划归公园,老人不能安葬于此。而陶然亭于老人有着太多的回忆,宜人的风景、友人的雅集、生圹的经营,更是往事的追忆。

龙潭湖画虾

龙潭湖公园的前身“张园”是齐白石同门张篁溪的居所,位于崇文区左安门内,这里曾经是明代袁崇焕将军的故居。1958年,张次溪、张次篁兄弟把袁督师故居和张园捐献给政府,成为今天的龙潭湖公园。

齐白石在京期间曾多次到此游玩。1931年夏,张篁溪邀请齐白石到张园居住,不仅将后跨院西屋三间留给齐白石住,还划了几丈空地给他种花、种菜。齐白石很喜欢这里,在《白石老人自述》中称这里“虽在城市,大有山林的意趣。”“我在那里绘画消暑,得气之清,大可洗涤身心。”

在此期间,齐白石在张篁溪及其子张次溪、次篁兄弟陪同下游息垂钓、写诗作画,创作了不少鱼虾草虫作品,如张篁溪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多虾图》。张次溪曾回忆这幅画:这种笔墨,可算得前无古人的了。齐白石认为此画是他生平画虾最得意的一幅。

中山公园看展

社稷坛是皇帝祭祀社神(土地)和稷神(五谷)的建筑。1914年,社稷坛被辟为中央公园,对民众开放,1928年改名中山公园。中山公园因为位置的原因,很快成为社会各界人士活动的重要场所,也成为北京美术展览活动的中心。齐白石也多次到此游玩,并参与这里的各类文化活动。

1924年4月,第三次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在中山公园大殿举办,齐白石以《白蕉青屋》《残荷》等10件作品参展。1927年他去中山公园游玩,正逢紫藤花盛开,他发现北京的紫藤“先花后叶”特点后入画。1936年7月,齐白石到中山公园水榭参观张大千个人展览,二人晤谈甚欢,相识恨晚。1949年7月21日,齐白石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参加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成立大会,并担任名誉主席。1951年,齐白石以作品《兔》参加了在中山公园举办的抗美援朝书画义卖展览会。

天乐园听戏

白石老人自21岁受篾匠手艺人左仁满的影响,开始喜欢听戏,到了北京也常去听戏,鲜鱼口的天乐园是齐白石经常看戏的地方。天乐园,最早见诸文字记录为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至今已有200年历史,齐白石的好友梅兰芳也常在此登台演出。新中国成立以后,齐白石的女弟子新凤霞在此演出,她在回忆录中记载:“老人喜欢看我的戏。那时我在前门外鲜鱼口大众剧场演戏,请老人看戏也是我最高兴的事。”

东安市场聚首

老北京的东安市场是一个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型娱乐购物场所,齐白石经常光顾东安市场看戏、吃饭。东安市场比较有名的戏院为1906年兴建的吉祥戏院,京剧名家谭鑫培、杨小楼、金少山、谭富英、梅兰芳、马连良、姜妙香等都在此表演。齐白石《白石杂作》中曾记载1921年二月廿四日:“画后往东安市场戏园。是日杨小楼亦登台。伶界人物己观止矣。”

齐白石还经常到东安市场吃饭。老舍夫妇曾邀约友人一起在东安市场北门稻香村楼上的森隆饭馆为齐白石祝寿。白石老人还常到东安市场湘菜馆奇珍阁吃饭,后来年事日高,但还偶尔有人搀扶到一楼就餐,可见其对奇珍阁的感情深厚。九十二岁时,齐白石曾为饭店题巨匾:“湖南奇珍阁酒楼”。

食在北京:老饕的美食地图

民国时期北京饭店林立,《增订实用北京指南》记录饭庄19家,饭馆174家,饭铺55家,西餐馆16家,饭店24家。齐白石最爱吃松鼠桂鱼。他第一次来京期间,曾和李筠庵(曾建议齐白石学习魏碑)一起去以焖炉烤鸭技艺独树一帜的便宜坊吃饭喝酒。

当时在京的外地菜馆,有“八大春”“八大楼”“八大居”之说。庆林春便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春”。庆林春饭庄与其他知名饭馆一起聚集在西长安街一带,经营川菜系,吸引了众多文人名流。庆林春也是齐白石与朋友聚会宴请常去的地方之一。1941年5月4日,齐白石在庆林春饭庄订了三间一套的包房,邀请胡佩衡、陈半丁、王雪涛、刘冰庵、王庆雯等好友出席,共同见证其将胡宝珠由副室立为继室的仪式。

恩承居是“八大居”之一,位于前门外陕西巷,是老式广东菜的代表,门面虽小却大名鼎鼎,是民国在京广东籍官员和富商常常聚会的地方。恩承居从上世纪30年代一直经营到五六十年代,其菜品清淡味永,菜价廉宜,梅兰芳、齐如山等人都是饭店的常客。齐白石最后一次的生日聚会,便是在恩承居,还留下王雪涛、胡佩衡、贺澹江为齐白石一同庆生的合影。

“春华楼”为“八大楼”之一,在宣武区五道庙附近,经营江浙菜,名菜有锅贴鸡、松鼠桂鱼等。解放前期歇业,而今在南新华大街依然可以看到饭店的遗迹,留下的建筑主体结构规模较大,仍能看出昔日饭店的辉煌程度。1936年9月中旬,沪上画家王师子、张大千等到北平游览,齐白石、于非闇、溥心畬设宴春华楼招待。

另外,北京老字号烤肉宛也是齐白石经常吃饭的地方。烤肉宛以烤牛肉驰名,原址位于宣武门附近绒线胡同,创建于清康熙二十五年(公元1686年),不少社会名流如溥儒、梅兰芳、张大千、郭沫若等都是这里的食客。齐白石既是烤肉宛的食客,也不止一次地为烤肉宛题写过匾额。1946年,齐白石以其八十六岁高龄亲题了“清真烤肉宛”一匾。在招牌与落款之间,白石老人又加了一行小字:“诸书无烤字,应人所请,自我作古。”而后,又缀“钟鼎本无此烤字。此是齐璜杜撰”一行字。白石老人八十八岁时,又画了一幅寿桃送给烤肉宛,画上题日:“仁者多寿”。

购在北京:最爱光顾琉璃厂

为了创作需要,齐白石要经常到琉璃厂等地南纸店购买如印章、笺纸、颜料、扇面等文房类用具。《老北京实用指南》中列举的南纸店有129家,可见当时北京文化之盛况。而较为集中的地点还是在琉璃厂以及杨梅竹斜街附近。

《癸卯日记》中记载1903年齐白石多次到琉璃厂购买文房:“午刻复去琉璃厂肆。于清秘阁购诗笺二十箧。诗笺每箧四十页。贵四钱。又诗筒十五箧。诗筒每箧十只。贵二钱。皆贵极。”虽“贵极”,但让一贯节俭的齐白石肯掏130钱买如此多的诗笺和诗筒,也可以说明清秘阁制笺水平一定不凡。清秘阁始创于清乾隆年间,也因其皇室关系在民国盛极一时。清朝宫廷、六部衙门所用的文房等多由此制作。

清秘阁对面的荣宝斋也是齐白石经常光顾的南纸店。荣宝斋始建于清朝康熙十一年(1672年)。齐白石在初来京城时就在荣宝斋挂画卖画,《丙子杂记》中记录了1936-1937年间齐白石经各画店经手出售的字画账本,其中在荣宝斋出售的作品最多。齐白石还受荣宝斋主人嘱托绘制很多深受市场欢迎的花鸟鱼虫等笺画。新中国成立以后,荣宝斋大量印制白石老人的作品,老人亲到店里示范绘画,指导工人以木版水印复制作品。齐白石为荣宝斋题字“发扬民族文化”,以褒奖荣宝斋为文化事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此外,齐白石日记中还记录他买寿山石是到永宝斋,购买扇子是去杨梅竹斜街东头福星店王星斋扇庄,买胭脂到彰义门西头路北香蜡店。因而琉璃厂不仅是齐白石购物集中地,也是其经营作品和传播艺术的重要场所。

文/张楠

编辑/史祎

供图/北京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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