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火了,北京故宫博物院钟表修复师王津和徒弟亓昊楠,在片中一丝不苟地修复有数百年历史的文物钟表,用精湛的技艺让已严重损坏的钟表恢复生机。“择一事,终一生”的大国工匠精神打动了无数年轻人。
2021年,王津到了退休年龄,故宫钟表修复室负责人的重担压到了80后亓昊楠肩上。他将如何继承发扬好这门传承了300多年的传统技艺,将故宫所藏的精美钟表带向未来呢?
头一年不能接触文物 先修现代钟表“练手”
2005年,北京80后小伙儿亓昊楠入职到故宫博物院文保修复部,拜当时钟表修复室唯一的修复师王津为师。此后直到2017年,钟表修复室只有这师徒二人。
当时,亓昊楠刚从机械自动化专业本科毕业。在学校里,他接触到的都是使用各种新技术的高精尖设备,有清楚的图纸和说明。然而来到故宫,他面对的是几百年前的机械钟表,很多钟表破损严重,在拆开外壳观察机芯之前,没人知道钟表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切似乎和读书时完全不一样了,这一点对于当时的亓昊楠来说,既带来了困扰,也带来了兴奋。
不过,王津要求亓昊楠入职头一年不能接触文物。王津带着弟子学习、观摩,并拿出练习用的钟表设备,供弟子拆卸修复,了解钟表的运作原理。“当时很多亲戚朋友家里的钟表坏了,也拿过来给我修,那一年我修了大约30块现代钟表。通过这种方式,一方面锻炼了手的灵活度,一方面理解了钟表的内部结构。看到原本坏了的钟表经过修复,又正常运转了,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亓昊楠说。
“头一年不能碰文物”,是故宫钟表修复技艺的一项“规矩”,王津刚刚入职故宫博物院成为钟表修复师时,也被师傅马玉良要求不能碰文物,先用现代闹钟等来练习,观摩学习一年后,才能真正去修复文物。
亓昊楠记得刚入职练习时,师傅王津就提醒他,操作一定要非常小心,“师傅告诉我:‘宁可伤手,不能伤文物。’当时我操作还不熟练,手上常常都是伤口,因此我特意在工作室放了不少创可贴。”而“宁可伤手,不能伤文物”这句话,也曾经是马玉良传授给王津的。
这样的口传心授、技艺传承,其实已持续了300多年。早在清朝康熙年间,清廷就设立了专门负责制造、修复钟表的做钟处。后来清朝覆灭,仍有工匠留在故宫内负责故宫博物院等机构的钟表修复,这门手艺由此传承至今。
2006年,亓昊楠终于可以接触文物钟表了,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在这里,我要学习各种手工操作,如何去把握角度、力度,这都是要在学习中去完善的。”
他举例说,钟表常常会用到一些金属轴,这些轴的直径很小,而为了修复钟表,他要在金属轴很小的直径中间,再打一个更小的眼儿。亓昊楠注意到,师傅王津轻而易举地就能完成这个操作,但他动手实践时,却发现一切并不简单。
“首先我要去找准确的中心点,这一步就不容易。然后要用细钻垂直地从中心点钻进去,如果钻歪了,也会出问题。最后,就是力道要非常精准,如果力度太大,钻头断在里面,那可就出大麻烦了。”亓昊楠坦言,光这一项基础的技艺,哪怕每天练习,可能都要半年以上才能基本掌握,“所有技艺学下来,我感觉至少花了10年时间。”
最难修的钟表用时约1年修完 为古代工匠智慧所震撼
随着技艺的精进,亓昊楠也开始了文物钟表的修复工作。“我修复的第一个钟表是故宫旧藏的法国风车轮晴雨表。这个表是荷兰风车外形,有大约20个风帆,但保存完好的也就10个左右,很多风帆都已严重变形。”
亓昊楠小心翼翼地修复变形的风帆,并修复了表内分别负责风车转动和走时的两套机芯。不久之后,这件钟表修复完成,不但钟表的表针可以正常转动,风车也可以随之运转,恢复了当年完好时的风貌。
“这件钟表只有两套机芯,属于古钟表修复中入门级别的文物。我们修复也是循序渐进,从入门开始,不断去学习,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亓昊楠表示。
在他印象中,修复难度最高的一件钟表是王津和他一起修复的“魔术人钟”,这件钟表不但可以走时,还可以播放音乐。钟表中间有一名站在桌子后面的机械魔术师,魔术师不断举起双手变魔术,头部还会随之转向。这样一件钟表内有7套机芯,修复难度非常大。
“当时有国外专家提出过修复方案,但研究后说不能保证修好。我师傅就想着,由我们把它修好吧。”亓昊楠说,这之后王津带着他用了大约1年时间,完成了“魔术人钟”修复工作。
亓昊楠回忆说,“魔术人钟”内部非常复杂,能调整的空间很小,有任何一个地方角度不对或者位置不合适,人物的表演就会出问题,“这就要求我们不断去调试,这个过程其实是非常枯燥乏味的。”
但在枯燥的过程中,亓昊楠也常常为古代工匠的智慧所震撼。他此前修复了一件给乾隆皇帝贺寿的礼物钟表。钟表中间有一只白猿,会下跪进献寿桃。在白猿下方,有一扇模拟水波纹效果的“水法”门。启动后,门向两侧打开,从门中推出一个彩色转花。
“这个推动转花的装置,我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打开钟表前,我曾以为这背后是一种复杂的滑轮设备。但实际上它就是用一个推动杆,连接到一个有高低起伏的轮子上,靠着轮子的转动,实现了推拉的动作。这是我之前想象不到的设计。”亓昊楠说。
还有一次,亓昊楠在钟表上看到一个联动装置,“我一开始觉得,这个联动需要使用两三根杆子才能实现,但我打开钟表后,发现里面的齿轮并不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彼此倾斜地卡在一起。依靠这个变化,古代的工匠只使用了一根杆子就解决了联动的问题。这样不但结构简单,也节约了材料。这让我非常佩服古代工匠的智慧。”
不少人看过纪录片后 想当故宫钟表修复师
2016年,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上映,王津和亓昊楠在纪录片中“择一事,终一生”的工匠精神打动了无数年轻人,文物修复行业从冷门专业变成了人们热衷讨论的话题。
亓昊楠坦言,多年来他其实习惯了一个人专心修文物,因此一开始有人在旁边拍摄,他还感觉有些不习惯。“后来我和摄制人员有了更多的接触,我们彼此成为了朋友,我的状态就轻松多了。但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部纪录片能够有这么大的反响。”
他表示,在纪录片播出之前,有老同学得知他在修钟表,第一反应认为他是在超市里摆摊修表的商户。纪录片播出后,不但他的家人朋友,整个社会也都对文物钟表修复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随着纪录片的热播,有更多的年轻人主动参与到钟表修复的行业之中。“纪录片播出第二年,就有在海外读书的中国留学生选择回国到故宫修钟表。他说是在看过纪录片后,有了来我们这里工作的想法。”如今,曾经只有两个人的钟表修复室,已经有了7名钟表修复师,其中包括了多名90后年轻人。
更让亓昊楠开心的是,随着人们越来越关注中国传统文化,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参观博物馆。“更多的社会公众走进博物馆,去学习、去了解,这样我们这些博物馆从业者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2021年,亓昊楠的师傅王津退休返聘,已经是研究馆员的亓昊楠开始负责钟表修复室的主要事宜。“我会继承老一辈修复师的使命,带好我的徒弟,一代代守护好祖国的文化,将这些精美的钟表带向未来。”
人物对话
钟表修复技艺随着时代发展走出故宫
北青报:过去几十年间,故宫钟表修复技艺随着科技的进步,都有哪些发展?
亓昊楠:变化是很多的。我们以前清洗文物零件要用煤油,戴手套会影响操作,本着保护文物的精神,我们一般都是徒手清洗。但这肯定会给手带来一些伤害。现在随着科技进步,有了又轻又薄、保护性能好的手套,我们现在清洗零件时就不会再徒手作业了。
以前我们在修复工作开始前、进行中和修复后,都会对钟表进行拍照、建立文物的“病历”,把每个步骤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现在我们还会对部分钟表的全部零件进行3D扫描,更全面记录它们的状态,甚至可以利用这些数据,复制每一个零件,然后组合出一个钟表。这类新技术丰富了我们的记录手段,也能给观众带来更好的观看体验。
北青报:随着时代发展,如今故宫钟表修复技艺也开始和其他单位开展合作了?
亓昊楠:是的,这几年我们和承德避暑山庄、北京颐和园、广州博物馆、西藏博物馆等很多单位都建立起了合作关系。这些单位也有很多古代钟表藏品,有的单位甚至有数百台古钟表。我们一方面帮助他们修钟表,另一方面也把我们的经验、技艺传授给他们的工作人员,让故宫钟表修复技艺在各地开枝散叶。
北青报:这些合作中,有没有外单位的修复师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亓昊楠:有很多,比如避暑山庄就有一位修复师,对钟表修复充满了热情。在几次合作后,他最近已经开始自己独立完成钟表的修复工作。看到他修复的钟表,我也感到非常欣慰。
人物简介
亓昊楠
北京人,80后,故宫博物院文保修复部钟表修复师,国家级非遗“故宫古钟表修复技艺”第四代传承人,曾出演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目前已修复古钟表100余件。
新闻内存
全国各类文物机构从业人员中高级职称1.3万人
《文化和旅游部2023年文化和旅游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23年末,全国共有各类文物机构9645个,从业人员18.1万人,其中高级职称1.3万人,占7.0%;中级职称2.4万人,占13.1%。全国登记备案博物馆、纪念馆达到6833个。
2021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文物局联合颁布的《文物修复师国家职业技能标准》,是继2015年“文物修复师”正式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之后,文物人才队伍建设又一里程碑式事件。
与此同时,近年来,在国家对文物保护事业的大力推动下,一批高等院校先后开设了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相关的本科专业。文物修复专业的职业教育也在不断完善中。教育部、国家文物局日前联合印发《关于推动新时代文物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的实施意见》,“文物修复与保护”是其中重要的专业方向。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屈畅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