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有关扁担的记忆
半月谈 2024-09-25 09:00

在晋西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扁担,有的还不止一条。我家就有两条扁担:长一点的是买来的,主要是父亲在用;另一条短一点,柳木材质,是哥哥年轻时制作的,他用了好些年。这两条扁担平时就挂在窑洞窗户上,随手取用很方便。这种扁担,两端固定有铁质链条,由若干小铁环连在一起,底部和顶部各有大、小两个铁钩,可根据使用者身高和重物大小来调节高度。

在少年、青年时期,我经常用这条短点的扁担,夏天担水,冬天担冰,有时也担沙土、砂石、肥料等,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山村用水很不方便,几乎每天要到河沟里取水。这项任务一般都由男孩子来承担。

大概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交代我和三姐帮爷爷取水。当时我俩力气小,只好用一根棍去舁水。我个小走在前面,长我3岁的三姐走在后面,上坡时要按住水桶提环,以免滑动。她经常把桶扒拉到靠近自身的位置,以减轻我的负重。再大一点,我尝试自己担水。当时家里有两只大水桶,即使只打半桶水,我也是摇摇晃晃担回家的。后来父亲特地给我买了两个小一点的水桶,担水就方便多了。

在村里,我家距河边不算远,只是路不平。刚开始担水,中途需要休息一两次,放下水桶,把扁担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村里更多的人家分布在山梁上,担水要走长长的山路。有次我看到有位叔叔担水上山,步法均匀,右臂搭在扁担上,左臂自然摆动,扁担随脚步一颤一颤,很有节奏。走一会,他两手扶住扁担,只轻轻一转,扁担就从右肩换到了左肩。这个技巧让我很是羡慕。后来我也尝试在行进中换肩,经过几次摸索,终于能做到中途不停歇,一口气走回家。

每天放学,我的第一要务就是去担水,连续担好几担,直到把水瓮装满。我的体会是,最好天天担。如果有一天偷懒没去,第二天就要付出双倍的辛苦。要是河里没水,那就更辛苦了。有一年夏天,干旱异常,小河断流,人们都挤到村里唯一的水井边来取水。这口井差不多有百米深,要用辘轳来绞水,很考验体力。

更要命的是,井水也不充沛,需要等好长时间才能攒够一桶水。绞水的时候,成年人一般右手摇辘轳,左手拨井绳,确保井绳均匀缠绕在辘轳上。我单手力气小,只好双手摇辘轳,这样井绳又不受控制了,得靠母亲或他人的帮助。

扁担的记忆,不尽是艰难,也有潇洒的时候。有一年村里打了坝,蓄积了充足的水。上冻后,河槽里平展展的一坝冰,足够全村人吃一个冬天了。清晨,母亲起来做饭,顺便喊我去担水。我担起水桶,再带上哥哥帮我制作的冰车,一溜烟就到了河边。岸边有一个冰窟窿,能从冰下面舀水上来。我很快把水桶舀满,趁机去玩冰车。

这时冰面其实还不太厚,好在足能撑得住小孩。我盘腿坐在冰车上,手握冰锥,用力向斜后方扎去,冰面平滑,冰车几乎没什么阻力,“嗖”就窜出去了。那速度,几乎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在寂静、清冷的河谷里,我痛快地滑着冰车,一直能冲到河的上游。等河水完全结冰后,我就换上箩筐去担冰,先用斧头砍出八块长条状的冰,对称放置在箩筐里担回家,再放到大锅里化成水。小学毕业后,我到异乡去读中学,每两周回一次家。一到家,吃过饭,看到大瓮里的水不满,我就马上去担。有时候水瓮已经满了,我也会多担一担水放在地上,让母亲用水更方便一点。

围绕担水,我还写过一篇日记《赌气的启发》。那是1983年8月中旬,家里铺水泥地,需要很多水。之前已经担了一瓮水,父亲又让去担,我心里有些不爽。我问父亲:“一大桶水,能不能洗一大桶沙子?”父亲说:“三大桶水洗一大桶沙子!”我一听,顿时傻了眼:“洗两桶沙,要6桶水;而我用小桶担,得12担。这岂不是……吗?”我带着怨气去担水,担了一遭又一遭。父亲怕我累着,提醒我歇一歇再担。我没听,一口气担完。当天晚上,我甚至还悟出了一个道理:“一赌气,就下了决心,做什么也能够到达终点。在学习上要有这股子气,不也能有所成就吗?”

1985年秋,我初中毕业后到五寨师范学校读书,只有放寒暑假才回家,担水的时候很少了。那些年,河里的水经常断流,家家户户必须建水窖来蓄水。有一年夏天,父亲带着我一起干活,还请了老舅(父亲的舅舅)来帮忙,在院子里建起了水窖。父亲总结的规律是:农历二月和八月的河水,在水窖里能存放半年;如果是大夏天的水,很快就不能饮用了。每次等河里有水且时令合适,父亲便要在最短时间把水窖储满。他测量过,一水窖需要60桶(大油桶)水,一大桶水需要担6担。母亲曾告诉我,每天早上河水最清洁的时候,父亲都要去担水,“你大(晋西北方言,称父亲为“大”)可有辛苦哩,一窑水(当地称水窖为水窑)全是一担一担担进去的”。父亲还做了笔记,随时清楚担进去多少,取用了多少。

再往后,有年轻人带着水泵和水管,走村串户帮人从河里抽水,几十分钟就能把一个水窖储满。扁担,确实用得很少了。现如今,在城市里生活日久,留在老家的扁担已经很长时间没进入我的视野了,但有关扁担的记忆依然是清晰的。因为有了这条扁担,我的肩上从小就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对亲人的责任,对家庭的责任,对生活的责任。今天,尽管肩上有形的扁担没有了,但无形的责任,依然是扛着的。

原标题《扁担的记忆》

编辑/王静

相关阅读
专栏|老井的记忆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11-04
品读 | 父亲的城
半月谈 2024-10-01
品读|父母的养老生活
半月谈 2024-05-23
品读|记忆中的小学时光
半月谈 2024-03-30
专栏|曾经盛放的那一盆兰花,还好吗?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3-17
专栏|曾经盛放的那一盆兰花,还好吗?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3-17
品读丨多少往事,似在记忆中消瘦
博识国学 2024-02-22
品读|乡下的父亲最大的本事
半月谈 2024-02-11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