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中秋节。
墨子走在去楚国的路上。
玄色的粗布衣裳,披散的头发,一个多月以来没有打理的满脸的胡须,黝黑的皮肤,他看起来像鬼。偏偏月亮亮的厉害,圆的厉害,夜色里白与黑的反差,使得他看上去更像鬼。
脚疼,大概是打起了泡,没日没夜的行走,餐风露宿,日夜兼程,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目的地楚国。这一路走来,他看见过八月的风吹过原野,不疾不徐;他看见过成熟的高粱蜀黍,沉甸甸的弯了腰;他看见过牧童骑着牛,悠哉悠悠哉地回家。他不能停下来。
他不能停,非但不能停,还要加快行进的速度。
他抬头看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大的不太真实,圆的也有些虚幻,他一时间恍了神,竟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在白天还是晚上,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自己怎么会身处这里。
回过神来,他示意随从的墨奂一起坐下来休息。这个孩子,从和他出门叽叽喳喳到现在的缄默,也是累坏了,饿坏了。他心疼墨奂,但墨奂从未叫过苦。
墨奂从身上背的包袱里,拿出用羊皮缝制的水壶来,递给墨子,然后沉默地坐在墨子身旁。
他有很多问题,诸如为什么不乘着马车去楚国?为什么不穿着华丽的衣服去楚国?为什么不带着众多的随从一起去楚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反对墨子依然要去楚国?他太累了,他只想在月亮底下睡一觉,清晨起来,便看见了楚国,看见老师要见的鲁班。他知道老师要去阻止一场战争,一场楚国攻打宋国的战争,可是他担心老师和自己能不能走到楚国。
墨子脱了鞋,脚上的泡磨破了,鞋底有点点血渍,月亮底下,血渍乌黑,疼痛麻木。一定要坚持啊,坚持走到楚国,不管怎样,要让楚国放弃对宋国发动的战争,使宋国免于生灵涂炭,百姓们莫要颠沛流离。
想到这里,他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拉起身旁即将睡去的墨奂,说了声“走!”。
月亮在走,墨子在走。墨子在走,月亮在走。
去楚国的路长得没有尽头,墨子的心事,如一个沉甸甸的大月亮压在心头。
去爱,去怜惜,去体恤,去帮助,去援助,去教诲,像月亮般将沉寂暗黑的夜晚照亮,像月亮般将清辉撒遍人间角落,没有阶级,没有高下。有的只是生而为人的尊严,平等。
错了吗?内心的那一片朗月究竟要怎样做,才可守得云开,才可拨云方见。
那些对待生生死死的繁文缛节,浩大壮观的琴瑟歌舞,“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条条框框,哪个顾及了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人们。
脚被地下的石子硌的生疼,这疼怎么能比得过河岸上纤夫的纤绳勒进纤夫肉里的疼。这一路走来的饥肠辘辘,怎么能比得过战争后逃难百姓的苦。
月亮在云间穿行,有那么一会儿,它被云遮住了脸颊,眼前的路便影影绰绰。墨子大踏步往前走,他抬头看看月亮,他期待月亮撕掉遮挡自己的那块云彩,亮堂堂地照着他前行的路。果然,月亮穿过了云彩,便堂而皇之地将月光洒遍。
那一场战争,在墨子的努力游说下,楚国偃旗息鼓。但让墨子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在饥寒交迫中回到宋国的那一晚下了雨,他与墨奂在人家屋檐下躲雨,看到浑身上下乌漆麻黑的他们,就要轰他们走开。墨奂要辩解的时候,墨子拉起墨奂,走进雨里。
后来有句话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但墨子已经不知道了。
墨子不知道的是几千年之后,有个叫孙中山的人把它推崇为“平等”、“博爱”的中国宗师。
墨子不知道的是几千年之后,有个叫余秋雨的诗人这样写道:那个黑衣的壮士背着这个精神粮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他累了,粮食口袋搁在地上已经很久很久。我们来背吧,请帮帮忙,托一把,抗在我肩上。
编辑/王静